崔阑到了刑房,刑具都按他的吩咐摆好了。修长的手指抚过那一排排看着就让人胆寒的刑具物什,“好了,时间不早了,也别干耗着,来玩儿些不一样的吧。”
随后看了一眼被绑在刑架上的江洋大盗兄弟二人,先前已被盐水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见他大概是个头头,其中一个抬起头道,“要杀要剐,快些的动手,何必这么多废话。”
“嗯?嘴还挺硬,不过在咱家这儿,就算是铁齿钢牙,也要撬出条缝儿来。你既不愿说,那这舌头留着也无甚用处,拔了罢。”崔阑故意学着平日见到的宦官,掐尖了嗓子说话。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钺王侧妃呢?怎的没带来?”接下来的场面,怎么能少了她这个始作俑者当观众。
“是,属下立马带她过来。”一名小旗匆匆去提人,丝毫不敢耽搁片刻。
林绾烟到的时候,远远就听见刑房里面惨叫连连,待被人押着走近了,只觉血腥味儿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当啷”一声,只见一把怪模怪样的短钳子被崔阑扔在托盘之上,黝黑铁器上还带着些许暗红血迹。随即就看到一名小旗捧了另一个托盘上来,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幽暗烛火里瞧得人心惊肉跳。
崔阑冷白的面孔在烛火照耀下,泛着森寒冷意,宝蓝麒麟袍上团花图案色彩斑斓,像夜色里吐着信子的危险毒蛇。
林绾烟终于看清刑架上的其中一人已然没了舌头,张大的嘴里嘴里不断涌出血迹,正发出些“嚯嚯呵呵”意味不明的声音,几息间就没了动静。当即身子一软瘫在地上,抱头缩在角落里不敢动了,这崔阑简直不是人,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崔阑一众手下也被这一幕刺激到了,此时一个个大气儿不敢喘,努力压住胃部的翻涌不适。
“哟,咱们侧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来人,赐座。”立马有小旗抬来一把椅子,将瘫在地上的林绾烟提起来按在座位上,众人内心暗道不知这女人是怎么得罪了大人。
“现下人已经没了一个,对了,你是哥哥还是弟弟?算了,也不甚重要。现下,可有什么想说的了?”轻飘飘的语气再次响起,像催命一样叫人喘不过气。
不等那刑架上的另外一人吭声,崔阑自顾自道,“不说也没有关系,供词我这里的书吏就能写,届时按上手印也是成的。只是少不得还要尝尝其他的滋味儿喽,譬如弹琵琶、梳洗这样儿的,也给刑房的花样翻翻新,只不过,倒最后你还是得说。”
那人终于崩溃,哀嚎出声恳求道,“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你到时给个痛快死法。”
“早这样那不好了,也省出这许多工夫来。”又转头吩咐手底下人,“剩下的录口供画押一应事宜,你们几人速速办来。”掸了掸袍摆并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负手走了。
“是。”众人无有不应,俱恭敬答道。
瞧他终于走远,有那不经事儿的再也忍不住,冲出刑房到廊下扶着柱子呕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西苑正中明间门被敲响,实则门扉大敞未闭,但足见崔阑刚刚出手那一番作为积威甚重,已令手下众人不敢造次。
“进。”
“大人,这是那大盗及林绾烟的供词。”郑英恭敬奉上画了押的厚厚一沓。
崔阑接过一一看了,“好,如此也好向陛下复命。”
“大人可要歇在这边?还是要回文华殿直房?”
“备水吧,明日一早,再向陛下复命。”
“是。”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小旗抬了浴桶过来,注满热水,备好香胰、澡珠、布巾一应物什,另放了一桶热水,布置妥当才掩好门扉下去了。崔阑手底下众人皆知他不喜人近身伺候,何况何况今日见识了他那般手段,自是离的远远的好。
确认人都走远了,崔阑才脱去衣物进了浴桶泡澡,一边抽出旁边小柜里的暗格,拿出民间买的一种滑腻膏子抹了下颌,开始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刮起胡须来,直到连胡茬都看不见了才停手。
洗涮好了,换过衣服,确认身上没有那股血腥味儿后,他才让人来收拾了东西,上床休息。
却做起了梦,梦里,公主殿下一袭白衣,纯洁无瑕,像是块纤尘不染光华璀璨的美玉,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不可置信与满满厌恶。
他慌忙低头审视自身有何不妥,就见自已衣摆袍角沾了大片血迹,似是斑驳脏污的早已看不出本色。他伸手想要去拉住殿下,却被躲开了,他扑了个空,人也从梦中惊醒。
崔阑擦了擦额头冷汗,从床榻上坐起来,看看外头天色,应该不到四更。于是拿过一旁的干净衣物穿上,还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其他味道,才借着未亮的天色直直往长月殿去了。
倚梅在公主寝殿外间值夜,正窝在小榻边打瞌睡。
崔阑轻而易举的避过她,就转过屏风进了寝殿,轻轻掀起层层幔帐,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在见到床上那安然的睡颜时,慢慢平复下来。就见殿下脚边似是窝着一团什么东西,他习武夜视目力极好,定睛看了看发现正是他之前送给殿下的那貂儿,许是殿下怕冷,把它放在被窝里捂脚,而这小东西也乐得享受殿下的床榻被窝,主宠二人皆是睡得美滋滋。
他心里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酸妒之气,想也不想将那小东西从被子里拎出来扔到一边,貂儿立马被摔得吱吱乱叫。他这一通动作下来,饶是公主殿下再过好眠,也被这异样动静吵醒了。
看见眼前的人影,萧月卿心中一惊,险些就要弹跳起来叫出声儿,幸好被崔阑眼疾手快摁住了,“殿下别怕,是微臣。”
萧月卿这才听出他的声音,没好气道,“崔内官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本宫这里做甚?真是吓死个人。”
崔阑坐在公主殿下床边的脚踏上,“微臣就是,突然想见见殿下。”随即又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会因为微臣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就厌恶微臣了?”
萧月卿拢着被子盘腿坐起身子,又将试图重新爬回来的紫貂搂过来抱在怀里,安抚的摸了摸它暖烘烘的肚皮。打了个哈欠,眼角略带湿意,“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就为问这个?让我猜猜,你审了那对江洋大盗,此二人混迹江湖,见惯了风浪,定是不会轻易开口的,所以你对他们用刑了?用的还是重刑?”
“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殿下会厌恶微臣吗?”崔阑执着的想问出答案。
看着眼前的崔阑,萧月卿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她上一世定是错过了许多,比如这样年轻的,还会因对犯人用刑而害怕她在意的崔阑。崔阑命人打开崇应宫,结束她的圈禁生涯时,那一年崔阑几岁?而立之年?或是更多一些?没有人知道,呼风唤雨雷霆手段的“九千岁”是一步步成长如厮的。
望着眼前年轻的崔阑,萧月卿只觉自已的心此刻柔软的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禁锢的东西裂开了一条口子,她伸手抚上他一边的脸,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他的眉心,“你在怕什么?那两人本就是十恶不赦之徒,手上人命不知几何,你如今倒是为民除害了。还是在你眼里,本宫是那是非黑白不分之人,竟会对他们生出恻隐之心?而厌恶了你?”
“殿下……”,崔阑反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已颊边,由着公主殿下动作,转瞬即逝的一个吻落在眉心。殿下刚刚亲了他?!他内心却如擂鼓般躁动不已,狂喜满足的想要冲出宫殿大喊大叫一番,却只能用力压制下来。
“好了,该问的也问了,回去休息吧。”萧月卿说罢便抱着貂儿缩回锦被里,这副少年人的身子早已困顿不已。
崔阑只觉自已送给殿下的那貂儿此刻当真无比碍眼,“殿下若要暖床,大可让婢女灌些汤婆子来。”
“嗯……”,萧月卿已然睁不开眼,但还是凭借本能胡乱应了一声。
崔阑看得哑然失笑,将手伸进暖融融的被子,寻了殿下的,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