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挽初不知道自已的亲生父母是何人。
贫苦之年,他们将她卖了,就为了换一口肉给宝贝儿子吃。
所以,就算能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认养父养母。
喻父喻母结婚多年,膝下无儿,对孩子十分渴望。
恰好遇到喻挽初亲生父母在卖女儿,到处无人要,自家都吃不饱,还哪里稀罕多一个“赔钱货”?价格越降越低,有一个老光棍开口要买,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龌龊心思。
喻父喻母十分心疼那女娃子,出更高价买了下来。
所有人都说他们傻,可他们却开心得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宝一样,笑得比傻子还傻。
即便到了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也要先让女儿吃饱,其他任何事情都要往后排了再排。
养育之恩堪比天大,喻挽初作为村里最受父母宠爱最幸福的女孩子,从小就十分感恩,乖巧懂事。虽然条件一般,但喻父喻母真心想供她多读一点书,并未因为是女孩就有所偏见。喻挽初却说自已对读书没有兴趣,一看书就犯困,早早就辍学去找散工做,赚取零钱补贴家用。
到了花样年华,喻挽初将所有追求者都拒绝了,家人安排的相亲也都以各种理由推了。眼看着就要到三十岁,喻父喻母十分着急,轮番和她谈心,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喻父:“挽初啊,你的那些同学们都拍拖的拍拖,结婚的结婚了。”
喻挽初:“对啊,整天找我哭诉呢。”
喻父:“幸福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
喻挽初:“说到底烦恼就是烦恼。”
喻父:“介绍的那些你都没有喜欢的吗?”
喻挽初:“没有。”
喻父:“好吧,你去陪你妈妈聊聊天。”
喻母:“说吧,是不喜欢丑的还是不喜欢帅的?”
“当然是不喜欢丑的。”
“是不喜欢矮的还是不喜欢高的?”
“不喜欢矮的。”
“不喜欢穷的还是不喜欢富的?”
“不喜欢穷的。”
“是不喜欢结婚还是不喜欢男的?”
“不喜欢结婚……不是,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呸,女的?”
“原来是不想结婚,为什么?”
“不想这么早嘛,以后再说。”
“到底是为什么?不说的话明天我就找人给你介绍女孩儿。”
喻挽初只好坦白自已是希望能一直留在爹娘身边尽孝。
喻母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眼眶顿时湿润了。
“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傻呢?我们两老人相互陪伴,哪里要你一个年轻的来陪!接你来时,我们一心想的是给你一个还算如意的、完整的人生,不结婚怎么能完整呢?各种情感中,爱情是最特别的一种,也许也是最苦涩的一种,但每个人尝到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只有尝过才知道个中滋味,不去尝一尝,会留下一生的遗憾啊!”
喻挽初一直很听话,这次却第一次忤逆父母,“我不会嫁人的,我对所谓爱情的滋味不感兴趣,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
“可别说傻话了,你可能只是缘分还没到,真的遇到对的人,遵从自已的心,不要错过好吗?你看看你爹娘我们,不也很好吗?"
“你们可是村里的模范夫妻呢!这儿娶媳妇就像娶个工具一样,女人承包所有家务农活,还要生儿育女,服侍全家上下,稍微做得不好还要充当出气筒,被男人暴打,在婆家娘家都像外人……我看如果《离婚法》下来了,不知道有多少户会散了!”
“哎,你那些同学嫁得不好,你有些恐慌也是正常。但是爹娘没办法陪你一辈子的,你老的时候怎么办呢?谁照顾你?”
“村里王家张家儿女都是六七个,可是呢,都到城里混了,老人生病时没有一个愿意接去照顾,更没有人愿意回来,个个都说工作多忙多忙,难请假,都是一群白眼狼!我看张爷爷身体明明很健朗却走这么早,不是病折磨的,是被儿女折磨的!”
“真是说不过你,读书不多,这小嘴儿咋这么伶俐呢?跟吃了磨刀石似的!但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村里可能还比较落后腐化,思想还停留在末代王朝那呢。你不要失去信心,村里的不行,可村外是那么广阔的世界呢!多出去看看,长长见识,说不定就能遇到呢?那戏里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戏也是根据真实事件编来的,也是可以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妈,我知道了。你说的对,我也确实想去城里看看,找份好一点的工作,等我成了百万富翁,就带你们环游世界去,再招婿十个八个,包你们满意好不好?”
“好好好!那我们可就等着享儿孙福咯!”
出发前一周,喻母都在给喻挽初收拾行李。
“妈,怎么打包了这么多袋东西!”
“多吗?”
喻母从左到右视线扫过墙角堆放着的十个麻包袋,“才这点东西啊哪里多了?”
“你都装了什么呀!住在家感觉也没有这么多我的东西!”
“你看啊,这是家乡特产大头菜和特配的酱油,去到城里如果菜太贵,就着这个就能干下三碗饭——你小时候可是能吃下四碗的,长大了要爱美就不吃那么多了。这是今年晒好的鲮鱼干,在城里到处是什么高楼大厦的,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阳光嘞,估计北风都挡住了吧,更别说晒鱼干了。哦不对,城里都没有鱼塘,运过去的那都翻肚了吧,不新鲜!这些吃的都是土味了,要是不喜欢了也可以送人。要跟老板同事打好关系……这个是十斤的棉被,听人说那城里卖的,薄得跟纸皮烧麦的皮似的,还死贵,寒冬腊月的怎么熬哟!这个一定得带吧?这些是你平常穿的一年四季的衣服,这也得带吧?还有……”
喻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喻挽初光是听听都嗓子冒烟了。
“妈,我还没有找到房子租呢,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带过去都不知道放哪里。等我找到工作,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再回来拿过去,行吗?”
“对哦,现在确实是要轻装上阵。那我重新给你收拾,这次包轻的!”
“你先歇会儿,我自已来吧。”
喻挽初怀着对城里工作高工资的期盼,辗转了多家工厂,不是三班倒时间太长身体熬不住,就是流水线高强度不停,要么就是化工厂,气味难闻影响健康。最后决定长期待在一家皮包厂,只要掌握了技术,工资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同样是在厂里,计件的工作自然比计时的好些,勤劳的人做不到偷懒,看到那些慢吞吞的心里又气鼓鼓。
租的房子选在图书馆附近,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市一中。
看到那些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高中生,喻挽初就感到充满了上进的动力。
在村里时,喻挽初已经算得上是美人了,上学的时候全班的男同学都追过她。可到了城里,她就发现,自已……太黑了!城里的姑娘一个个都白白净净,皮肤能掐出水来般细嫩,而自已呢,肉厚皮糙就一黑皮甘蔗似的!厂里的人给她取外号“牙膏”,她一开始还不明白,去超市买东西时看到最近流行的牙膏牌子才明白过来。
如此黑妹,自然是没有人追了。喻挽初也不太在意,只不过每日看到厂门口那一个个“望夫石”“望妻石”,同事们下班都成双成对地回家,还是有一点羡慕的。
城里人管拍拖叫“谈恋爱”,他们谈起来很有那戏里“梁祝”的氛围,眼神深情得石头都会被融化。关键的是,城里人对女性的尊重,“绅士”是男性最希望获得的评价。
好像,又有点相信“海枯石烂”“天长地久”了呢!
一些热心的同事开始给喻挽初介绍适龄男青年,她一一都去了。同事一番好意,自然要给面子。而且,答应了父母的要试一试。
喻挽初是想通了,可是这会儿,追求者等在厂门口献花表白?不存在的,打听名字的都没有。
喻挽初渐渐地也淡了心思,孤独终老也没什么。以后有机会也可以收养个孩子啊。
每个月她都会寄信回家,里面夹上她百分之九十五的工资,只留了够吃饭的钱。
下班后的生活也过得很充实,别人空闲时间在处理柴米油盐或是情情爱爱的问题,而她则用来看书。之前没有机会多读书,可她内里其实是非常爱看书的,这是她小心藏着的秘密。
这一天,她到图书馆去还书。
按照习惯,她走到文学那一排书架,从左往右拿起下一本去办借书手续。
这本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鉴于选择困难症,第一次借书时纠结徘徊了很久,后来她就想了个办法,直接按照书架上的顺序一本一本借,反正时间多的是,这里书不多,终有一天会看完的。
看完的那天,说不定她也能成为一代作家,写出风靡一时的畅销书。
办好手续,她迫不及待地就翻开第一页。
书馆门口的风温柔地吹落里面夹着的一张纸条。
喻挽初连忙弯腰捡起,看到开头的两个字顿时心跳漏掉了半拍。
“挽初”,是有人和自已同名吗?
“挽初,虽然明知你会拒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他想守望麦田,而我想守望你,你就是我想挽回的初心。——邬世”
看到署名,一年前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邬世是一中的一位化学老师,那天在操场上开一个讲座。喻挽初想在学校里找一份工作,负责人正带着她在校园里走,给她介绍清洁工、绿化工等岗位,她一边走一边在考虑这些工作,突然就被喊上台。
“来,这位同学,可以帮我一个小忙,一起完成这项小实验吗?”
她迷茫的看向台上的人,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负责人推了她一把让她上去,“没关系的,就是邬老师和观众互动一下而已。
“可我不是观众啊,我就是路过而已。”
“去吧,互动而已很简单的。不去的话人家老师可下不来台。”
明知道下不来台那干嘛非要点自已呢?没看到那台下森林一般举起的手吗?
但是自已还没上过台诶!
怀着五分不满三分紧张两分困惑走上演讲台,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摔倒出洋相。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喻挽初。”
眼前这位化学老师符合她大部分对老师的想象,温文尔雅弱不禁风,还有,头发稀薄,戴着厚厚的眼镜,略微驼背,看起来有长期伏案导致的颈椎病。只是,年轻了点。
“喻同学,请告诉我,这支玫瑰是什么颜色的?”
邬世举起一朵纸玫瑰划过身前半圈,向观众和她展示。
“白色的。”还真是简单,这么看来她也可以做化学老师嘛。
“恭喜你,回答——错误!惩罚你拿着它,来,拿着。”
喻挽初懵了,啥意思?不明所以地接过花拿着,不知道这老师在卖什么药。
“知道为什么回答错误吗?”
喻挽初老实地摇头。
“这次看清楚了哦!瞪大眼睛,不要眨,再瞪大点!咳咳,我说的是台下的同学们。”
喻挽初尴尬地扭过头。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邬世手掌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对着玫瑰一扬手,有雾状液体喷洒到了玫瑰上。
喻挽初惊讶的看着手中的玫瑰从花心处层层晕染开鲜艳的红!像过年时的烟花般绚烂,像昙花一现般惊艳,那么近在咫尺,直击心灵!
“这就是我的心的颜色!”
“哇!”台下一片惊呼喝彩。
“同学们,回答我,这招是不是很实用?”
“是!”台下笑声、欢呼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所以啊,要学好化学!”
喻挽初看着手中的玫瑰还在发愣,突然听到邬世挪开扩音器低声唤她:“喻同学?可以了,可以下去了。谢谢你的配合。”
这是真的吗?
喻挽初将纸条翻来覆去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