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请安,先去了程夫人处,又将太妃置于何地?
程夫人察言观色,又捂起嘴来:“唉哟,这种事,妾可真是有苦讲不出。世子妃突然过来问安,妾的二嫂好心提醒,世子妃却当众责‘一个妾,受不起那一礼’。”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发出不同程度的低呼。
太妃冷嗤:“那她去问什么安?”
却听程夫人又道:“妾也想不明白啊!当时就觉得这礼不能受,又该怎么还?正想着,世子妃摔门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讲到此处,她转头看向齐嬷嬷,“不知人找回来了没?妾还是得向世子妃道个不是。”
“你道什么不是!”太妃忍不住喝道:“是她自已不懂规矩!”
齐嬷嬷适时上禀,“太妃,世子妃已经找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太好了!”程夫人作势要出去迎接,嘴里却一点不留情:“我让人把整个内府都寻了一遍,竟是半点身影都不见,齐嬷嬷在哪里找到的?”
“府外。北苑附近。”
齐嬷嬷清淡回应,却令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程夫人脚步一顿,神情夸张,“是妾僭越。世子妃倒是有心,自已寻去王妃那里了。”
却听得“嘭”一声,太妃一掌拍在桌上,茶盅随之震颤。
“好啊!居然敢私出王府?果真是个没规矩的野丫头。霜红,你且去问问,知不知道‘孝’字如何写,‘礼’字如何认?”
大丫鬟霜红,双十年华,生得娇俏,是太妃身边第一红人。
太妃曾将她送去世子府,又被原原本本送回来,早憋了口气,就想趁此机会让她讨点脸面,也给那野丫头一些下马威。
***
隔了一道门帘,屋里所有人的对话,方知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并不在意,思绪远飞,久久不能心静。
她的祖父,是大周朝开国功勋,曾于战场上救太祖皇帝一命,获封定国公。
可仍觉此恩不够,又定婚约,哪知后来太祖皇帝连得六子,祖父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
太祖皇帝曾问自已的儿子们:谁愿替朕还这恩情?
淮王第一个应承,于是这婚约便落到淮王头上,只待有适龄儿女,再行完婚。
后来,太祖皇帝驾崩,方知雨的父亲也因早年战场留伤,英年早逝。
宗族觊觎国公爵位,多次施压,祖父无奈只得从宗里认了个女儿,送入宫中做了淑妃。
可这淑妃也是个命不好的,生下七公主不久便薨了。
祖父所有希冀都落在了方知雨弟弟的身上,只可惜弟弟尚未到承袭世孙之名的年纪,又不幸夭折。
祖父因此一病不起,迷离之际被宗族算计,强行过继一子,抢走爵位,又将方知雨母女三人赶至京郊别庄。
彼时,方知雨十二岁,妹妹刚九岁。
别庄是父亲在世时赠送给母亲的,所以庄中良田和赁户都归属于母亲。
母女三人靠着良田收租,依着茶山制作雨花茶,将桃花酿成好酒……从此再不与国公府有所牵连,日子过得恣意平和。
只不过,为了应对那些想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人,方知雨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敢打架敢拼命的性子,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不好惹”。
她打算守着母亲和妹妹安稳度过一辈子,也曾想过抗旨,带着她们逃亡。
可赐婚当晚,又一封圣旨下达,皇帝体恤,封方知雨的母亲为二品夫人,享朝廷俸禄。
不仅给了诰命,还给了很高的俸禄,以后母亲和妹妹轻易不会再受欺负,日子也能过得更好。
……她妥协了。
甚至为了这份妥协,容忍了更多,一直忍到如今。
但是,公爹当她不在,婆母闭门不见,太妃眼瞧不上,还有那些要给下马威的,想暗斗的……
忍让和妥协换不来好心相待,她又凭何受此欺辱,当那个受气包?
在方知雨所有怒意几近顶峰之时,名叫霜红的大丫鬟趾高气昂掀开门帘,向外望来。
就见朝花夕露哆哆嗦嗦,她们前面站着个身形清瘦、背脊挺直、皮肤微黑的女子,面色坚毅,容颜清丽……
只是那双眸,翻着深深的白眼,一时半刻怕是落不回来。
霜红冷笑,高声道:“奴婢霜红,奉太妃之令前来问话。敢问世子妃,可知‘孝’字如何写?”
方知雨的白眼终于回落,正眼打量了霜红一下,“不知道。”
这答案出乎意料,霜红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
按理说,不应该认罪告错,请求太妃原谅吗?
愣了片刻,霜红复又问道:“那可知‘礼’字如何写?”
“不认识。”
“……”霜红彻底傻眼,又愣了下,才斥道:“世子妃可知此刻在讲些什么?”
“应该认识吗?”这回答的语气硬得令屋内所有人都倒抽凉气。
程夫人勾了唇角,只觉不用她动手,世子妃自已就能把自已玩死。
可屋外的方知雨没想那么多,平淡道:“奉旨嫁入淮王府之前,我不过是个庄子里只考虑吃饱穿暖的野丫头,需要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太妃说她是个“野丫头”是吧?
那她就“野”给太妃瞧瞧!
不等霜红反应过来,方知雨一掀门帘钻了进去。
整个厅堂之内,热气扑面,香气萦鼻,比程夫人的屋子有过之无不及。
正上方坐着一个老太太,已过花甲之年,一身锦衣,富态十足,只有脸上的皱纹彰显着年纪。
正是淮王太妃本人。
太妃下首右侧,坐着两个人,是此次送嫁的便宜舅舅和舅母。
其余的,满屋女眷,全都挤挤攘攘站着,就连清晨给了自已下马威的程夫人,也在旁站得规规矩矩,没有半点慵懒相。
方知雨一进门,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来,各人眼中皆有不同神色,但大多数都是审视和不友好。
方知雨盈盈行礼,礼数周全,一板一眼,挑不出半点不足。
“给太妃请安,敬请您老人家福寿百年。”
都以为她闯进来要闹呢,怎么……这么乖巧?
“世子妃……”程夫人忽而迎上前来,拽住她胳膊向上抬,“错了。您行的礼错了。拜见您的祖母,应该……”
“程夫人,你才错了。”方知雨双臂一斜,错开程夫人的力道,“新妇入家门,需与夫君一同跪拜奉茶,得长辈福祝,方可改口。”
她说着,目光朝左右一扫,“可是……我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