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墙壁缓缓打开一个缝隙,身材干瘦,脸色蜡黄的周掌柜走了进来。
宫亦锦按着脑袋,身子晃晃当当地说:“周叔,我差点被你砸死。”
话音刚落,破烂的木板堆发出了声音,几片碎木滑落,露出银甲的轮廓,似是挣扎着想要起身。
“快走,锦子。”周掌柜招呼宫亦锦。
宫亦锦不舍地看了一眼破烂的木堆,北周的长公主就在里面,杀了她的赏金,几辈子也花不完。
“快走,这么大动静,官兵来了就走不了了,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周掌柜催促道。
“倒霉催的!就差一点!”
宫亦锦一咬牙,扭头跟上周掌柜。刚走几步,突然又折返回去。那堆碎木前,一小块质地考究的绸缎,像是一根可爱的春苗,在破破烂烂的木头中间,探出了头。
“我宫亦锦只有白走的路,没有白干的活。公主的包裹肯定值钱!”
周掌柜无奈气笑:“你呀!拿上快走,分开走,你南我北。”
宫亦锦拽出包裹,抬眼看到碎木堆里露出的银色甲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要不是这只银乌龟,我早把公主杀了,可惜匕首不知丢到哪去了,不然先宰了你!对着银色的甲胄狠狠踹了一脚,扭身离去。
“周叔,你还有那样的匕首吗?再给我——唔!”
宫亦锦几步走到门口,话还没说完,忽觉有什么利器刺入了后心,四肢顿时都失了力气,身子软绵绵地就要歪倒。倒下去之前,宫亦锦费力地回头,那堆碎木中,银甲男子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倚着墙,曲腿坐着。他的一只胳膊绵软无力地耷拉在身前,另一只胳膊搭在上面,一根长而尖锐的木刺贯穿了这只胳膊的小臂。鲜红的血顺着木刺汨汨流下。
他的一双眼睛,极黑,正静寂地看着她,如死物。
废了双臂,怎么可能……
宫亦锦的身体歪倒在墙壁上。周掌柜听见声音回头,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蜡黄的脸一下白了,又涨红,怒喝:“我去杀了他!”
“别。”
宫亦锦一把抓住了周掌柜,她又看了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一丝丝砭骨的凉意侵入肌体,是恐惧。
“杀不掉他的,我们快走。”宫艺瑾的声音中带着惶然。
就在这时,外堂突然传来喊声:“北衙卫刘季嵩前来救驾,大胆刺客纷纷束手就擒!”
北衙卫刘季嵩。这个名字一入耳,宫亦锦立即想起前不久在车厢里夹伤自已手指的那个人。当即恨恨地对周叔说道:“是个高手。分开走,你北我南。我没事的!”
宫亦锦推开周掌柜,猛地冲出密室。腋下夹着一个绸缎包裹,质地光洁柔滑。
周掌柜看着宫亦锦背影,无奈捶手,往反方向离开。
待二人消失之后,刘季嵩才顶着猪头冲进密室,看见一片狼藉之中,杨星剑重伤委地,不禁心中暗爽。
“南……”
见刘季嵩出现,杨星剑费尽气力地吐出一个字,随即脑袋失了支撑般垂了下来。杨星剑本就被房顶砸晕,胳膊又骨折,手臂被木刺贯穿,能挺到现在,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直到刘季嵩来了,将受伤女刺客的方位告诉了他,精神终于松懈下来,一下子晕了过去。
见杨星剑晕倒,刘季嵩急忙冲上前来,对着杨星剑的脸左右开弓,落下鼓点般的耳光,大叫道:
“喂喂喂,醒醒,我知道难,难你也得告诉我,找没找到公主啊!”
刘季嵩一边喊边拍打杨星剑的脸:“醒醒,醒醒,你快告诉我,到哪边去找长公主——诶,哪边?难道他说的是南,不是难……晕的这么快,耽误大事了你!”
刘季嵩对着杨星剑的头盔狠拍了一巴掌,当即起身向南面追去。
冲出茶楼,长街之上依旧杂乱不堪,地上尽是被踩烂的垃圾和燃着一半熄灭的木头布料。然而疯狂的人群终究驯服下来,着甲配刀的北衙卫结队穿行,一边疏散百姓,一边抓捕刺客。北衙卫中不少熟人,迎面便走来一队,刘季嵩眼见几个熟人在队里四处张望,找长公主的心思一下止住了,心说这副模样可不能被他们看了去,不然这漳安城,我刘季嵩再也直不起腰做人了。急忙抬起胳膊掩住猪头,弓着腰躲在旁边的百姓身后,想要躲过去。
队里一个眼尖的,看见刘季嵩形状猥琐,掩着脸面躲躲藏藏的,加之一身官衣破破烂烂,便起了疑心,叫道:
“你站住。”
刘季嵩心里一惊,表面上却如不闻,只管继续向前走,只是脚步变得稍快了些。
队里的北衙卫以为刘季嵩没听见,又叫道:
“挡着脸那个,说你呢,站住!”
刘季嵩充耳不闻,脚下更急,脸挡得更死。走了三两步,干脆跑了起来。
“有漏儿!”
那个北衙卫见状,大喊一声,拔腿就追,其余北衙卫亦不甘落后,纷纷按住悬在腰上的配刀,齐齐追了上去。
“入你们娘的,不追刺客,追老子作甚!”
刘季嵩埋了头只管疯跑,路过的幌子纷纷推倒,顺手的摊铺统统掀翻,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挤,追在他后面的兵士可是倒了大霉,什么烂菜叶、破布条、臭鸡蛋,全都照着他们头脸招呼上了,只好屈臂挡住脸,只露着眼睛,边追边盯着刘季嵩的背影,在混乱的人群中乱窜。
跑了半条街,到了街角,刘季嵩一转弯,忽见右前方有一条窄巷,巷子中有一处隐蔽院落。回头一看,那帮天杀的还没追上来,当即钻进巷子,翻入院落。
院子里杂草丛生,墙根处尤其茂盛,竟有半人多高。靠在墙根的草丛中,刘季嵩狠吸几口气,平复呼吸。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奈何街上嘈杂一片,什么也听不清。
不管了,这院子看也不像有人住的,不如就直接从后院翻出去。
刘季嵩伸手拨开面前杂草,正要起身,忽觉掌心一片粘腻。顿时骂了句娘,翻掌一看,一片猩红带着暗褐色,黏黏糊糊的贴在贴在手掌心。
血。新鲜的血。
有人!刘季嵩立时伏低身体,隐在草丛中。拿眼一扫,只见房屋破败、院墙斑驳,街上不时传来嘈杂之声,并未发现异样。再仔细观察四周,墙角处的草丛似乎比别处稀疏了些。悄悄拨开草丛,蹑脚靠近,只见一女子倒卧在草丛中,穿着一身织锦缎的湖绿色襦裙,气韵非常,隐有贵意,绝非平常人家女子穿着。虽侧对着墙壁,看不见正脸,但体态合宜、典雅不凡,只一眼便让刘季嵩想起了老头子书房中挂的海棠春睡图。
莫非,是公主?
刘季嵩按捺狂喜,轻轻掰过这女子肩膀,令其仰躺露出一张极为苍白的面庞来,纤细乌黑的眉毛紧蹙着,一滴透明的汗滴隐在细密的眉毛中,合起的眼睑和小巧白皙的鼻子也皱着,一颗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嘴唇已失了血色,被牙齿咬处更是白中见青。晕倒之前必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对了,食指,要看食指!
刘季嵩猛然想起杨星剑与他说过的,公主食指受伤。
拿起这女子的左手一看,指若春葱,完好无损。
这只不是,还有另一只!
刘季嵩赌徒般瞪着眼睛,耳朵里只剩鼻腔里粗粝的呼气声。
手指!
食指!
刘季嵩抓起另一只手,入手冰凉滑腻。只见这只手手型瘦长,指节分明,每个指甲都是淡淡的粉红色,指甲尖染着一圈极细极淡的蓝色。在这只手的食指上粗糙地缠着几层黑布,指肚处的黑布已经被血液渗成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