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的门槛下,一只黑色的小点正在爬行。是一只蚂蚁。每天早晨它都要从门槛的这边爬到那边。这是它觅食的固定路线。
它爬到了门槛上,正要翻过门槛,忽然感到了一些细微的震动。它没有放在心上,或许是微风吧。可是紧接着,这震动越来越强,越来越大。它有些慌了,急忙从门槛上爬下去,沿着每日的路线疾行。
忽然,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它的身体。一只黑色的新靴子踩下来,落到了它的身体旁边。紧接着,无数靴子落下又抬起,从小蚂蚁的身旁匆匆迈过。
皇上的迎亲队伍来了。
清宁宫里。夏清婉已经穿好了凤冠霞帔,婉约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抹着浓妆,白似初雪。唇上涂着朱砂研磨的唇膏,浓郁庄重。耳边垂着珍珠耳坠,色泽莹润,更显肤白胜雪。
常姑姑站在夏清婉身后,拿着一把黄花梨木梳子梳着夏清婉的头发,嘴巴里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殿下,陛下迎亲的队伍来了。”
外间,刘思宝的声音传来。
夏清婉拿起红盖头,看着镜中的自已,秀美而不失庄重,额前的每一缕头发都齐齐整整梳到脑后,不见一缕乱发,漆黑的眸子水灵灵地注视着。夏清婉看到,镜中的自已眼里也有一个自已,正在看着自已。
红盖头落下,只有红彤彤的黑暗。
“北周长公主夏清婉接旨——”
太监尖细的长音传进内间来。常姑姑仔细地扶住夏清婉的手臂,引她走到了外间,站定。夏清婉雍容捏起前襟,轻轻跪到地上,双手交叠,举止头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寡德,承天运、御四海。今有夏氏之女,淑德婉仪,性行温良,堪为六宫之主,特遣使者,迎至于宫,立为皇后……望皇后秉持忠孝,佐朕理国,共享太平盛世,钦此。”
王守财端着圣旨,面带和蔼笑容。
“大殷皇后夏清婉,接旨。”夏清婉伸平手。王守财将圣旨放在夏清婉手上,紧忙走到夏清婉身侧,搀住夏清婉胳膊,亲和道:“皇后娘娘快起来吧。”
屋外,宫女太监们站在门口,分列两行,肃静而立。
王守财扶着夏清婉一只胳膊,从一众宫女太监中缓缓走过。
清宁宫门口,大红花轿早已压低了,恭候着它的主人,殷国皇后的到来。
“娘娘小心门槛。”
引夏清婉跨出清宁宫,王守财亲自到花轿前掀起轿帘,用手挡着轿门上沿,防止碰了头上珠翠。
“起轿——”
王守财尖利的声音穿透皇宫的院墙。
太监们手持礼盒,宫女们手捧鲜花,连侍卫的盔甲上也系着彩带。他们在此刻同时迈步。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启动了。队伍中间,高高的旗帜和华盖在没有风的空气中微微颤动。
仪仗队沿着定好的路线,先出宫去,在漳安城里绕一周。路线早早定好,重重侍卫守护,把来观看的百姓隔得老远。可百姓们仍不减热情,跟着仪仗队行走观看,不时向凤辇花轿投掷鲜花瓜果。
在漳安城里绕过,便又返回皇宫,穿过一道道宫门,最后来到中天殿前。
中天殿前的两侧,列满了森严侍卫。朱璟早早穿着龙袍,站在汉白玉台阶下等夏清婉。夏清婉下了凤辇,便有宫女递上一朵大红花,两边绑着长长红绸。
夏清婉拿住红绸一端,朱璟拿住另一端。
虽然拿住红绸子,却还蒙着盖头,夏清婉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感到红绸缎轻轻紧了紧。
是朱璟拽了两下。夏清婉心里一下子有底,手收在袖子里,抓紧红绸,迈上了汉白玉台阶。
台阶上是新铺的红地毯,正红色庄重沉稳。
踩着红毯走到台阶尽处,到了中天殿门外。门外有鼎,鼎乃礼器,有沟通天地之用。鼎中燃着三根香,小臂粗细,冒着袅袅白烟,直上云天而去。
朱璟转身,夏清婉亦随之转身。
“皇天在上,御极邻邦。维永淳十一年八月十五,朕与吾后克承丕绪……今献三牲以告天地。”
朱璟庄重说了一段,又有太监献上三牲祭品。向天地行礼后,朱璟揭去了夏清婉的盖头。
几日来,这还是夏清婉首次见到朱璟。只见他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她,似与平常人家男子看着妻子无异。夏清婉心中一揪。他可知今晚,他和她的洞房里究竟会有何人闯入,干些什么龌龊事吗?
掀开盖头,夏清婉美艳如故,一双眸子如水般,看着他竟出了神。
“清婉,走吧。”朱璟柔声提醒道。
夏清婉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随朱璟共同行步入中天殿。
殿内,文武百官会聚于此。朱璟、夏清婉牵着红绸,中间系着大红花,沿着红地毯缓缓向前,从百官中间穿过。
行至台上,朱璟挽着夏清婉手臂,共同坐在龙椅上。百官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口中皆高呼万岁。
此时已近午时。中天殿中举行宴会,款待百官、皇亲。宴上美酒佳肴,推杯换盏。
国舅爷李省正坐在百官首位。
国舅爷李省看着近在咫尺的夏清婉,与朱璟并坐在龙椅上,用袖子半遮住面用膳,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将酒杯倒满。
酒杯中透明的酒液泛起白沫。
龙椅上夏清婉朱红的嘴唇轻轻蠕动。
国舅爷李省猛地站起身,大声道:“皇上大婚,国之盛事,龙凤和鸣,祥瑞满堂。大家共饮此杯。以贺陛下皇后永结同心,我大殷江山永固。”
“永结同心、江山永固。”
“永结同心、江山永固。”
看着百官附和,李省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转头看向座上的夏清婉,眼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你已如我杯中之物矣。
喝酒时,夏清婉的脸挡在宽袍广袖之后,透过缝隙,她看到座下的李省双眼之中闪过了一瞬野兽食人般的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