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室外轻声通禀道:“殿下,王管事着一众太监将您的妆奁搬过来了,正在宫外候着呢。”
西偏室内,夏清婉也才刚醒不久,侧卧在榻上,懒懒问道:“王守财来了吗?”
“不曾见王管事,领头的是敬事房打扫处的邓有禄”
“搬到院子里来吧。”这位邓太监还不值得夏清婉亲自出门一见,“来搬东西的,都给赏。”
“是,殿下。”
清宁宫自有俸银,赏钱便从俸银出。只是长公主未说赏钱数额,那便是要刘思宝自已斟酌。赏钱发多少、怎么发,也都由他做主了。
跟着这位主子,看来日后的油水,是少不了了。
夏清婉按按太阳穴,榻上的方桌放着果盘,果盘下用冰块镇着,摘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一点凉丝丝的感觉沁入身体,略微驱散了些睡醒后的惺忪。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
姑姑!
夏清婉立即起身下榻,才趿上鞋子,常姑姑已从西偏室门口疾跑了进来。早间夏清婉换下的庄重的礼服,常姑姑还穿在身上,又长又重的裙摆竟未能滞碍常姑姑的行动,三步并作两步扑在夏清婉身上。
“姑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没事,殿下看到你也没事我就放心了。”
夏清婉与常姑姑紧紧抱在一起。
少许,常姑姑眼角瞥了下西偏室门外。那里刘思宝正在候着。
“殿下,我的膝盖有些疼,许是磕碰了。”食指轻轻点了点夏清婉的腰窝。
夏清婉腰间一痒,道:“刘管事,去取些药来。路上不用急,慢点走即可,不要也磕碰着了。”
夏清婉的意思,刘思宝如何不懂。回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西偏室内只剩夏清婉与常姑姑二人。
夏清婉挽着常姑姑坐到榻上,问道:“后来,那茶楼里都有谁来了?”
常姑姑说:“我醒来时已在茶楼后堂的一个寝室内,当时屋子里有救我们的银甲将军,叫杨星剑;几个虎贲军的军士;一个叫刘季嵩的,好像是北衙卫的人;还有一个,被他们叫国舅爷的。”
“国舅爷?当今太后只一个弟弟,叫做李省,想来便是他了。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夏清婉皱眉自语。
“不知道,我醒时他已在了。我听他言语里,并不像是来救我们的,反倒像趁火打劫,想在进宫之前把咱们半路拦住。”常姑姑回忆道,“若非太后懿旨,叫我进宫里来侍奉,只怕我就要被这国舅爷扣下,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殿下。”
“我担心你安危,特向李太后请的懿旨,接你进宫。看来这旨意,真是请对了。”夏清婉咬牙道。
“多谢殿下。只是进宫来的路上,我听那些太监说,国舅爷已下了令,遣返我们此行随行的队伍,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此事早在预料之中,殷国如何能放心北周军士久驻。”夏清婉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殷国的天空总是云笼雾罩,不比北周旷远无垠,看着便叫人心胸开阔:
“如今就剩你我了。姑姑,你怕吗?”
“……”
常姑姑看着眺望天空的夏清婉,没有说话。
榻上的方桌,一尊坚实厚重小叶紫檀香炉静静地流着细腻的白烟。它的炉身上覆盖一层温润内敛的紫红色包浆,在这皇宫之中,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岁月摩挲,更替了多少主人,如今仍安然摆放着。
刘思宝先去取了专治跌打损伤的黄金膏,回来后便在院内指挥众人搬卸妆奁。搬卸差不多时,在众人面前,给了邓太监一袋银子,说是长公主赏大家喝茶的。将一切料理停当后,才来到西偏室外,轻声道:
“殿下,我已将药拿来了。”
“进来吧”西偏室内传来夏清婉的声音。
进门去,刘思宝见长公主坐于榻上,常姑姑紧挨着立于一侧。桌上摆放着虞妃娘娘送的礼盒,正打开着。
刘思宝将药膏放在桌上,退后一步,垂手立在旁边。只听夏清婉说道:“剩下的三样礼物,刘管事明日走一趟,送还给虞妃。”
“是。”刘思宝说。
“哦对了,我记得来时曾带了一支紫檀雕的桂花,姑姑把它拿来放里面,就当作是回礼。”
“是。”常姑姑说。
“殿下。”刘思宝略作迟疑,“这桂花,可有什么说法?”
“哦?”夏清婉轻轻挑眉,“为何要有说法?”
刘思宝一咬牙,道:“虞妃娘娘送您礼盒时曾说了一句话‘独处客中自安心’。这是在讥您客寄孤悬,无依无靠。若您明日不回她一句,只怕,会被这宫中人以为您软弱可欺。”
“软弱可欺还是好的吧。”夏清婉侧着脸冷声道:“怕不是要说我北野荒蛮,愚顽不灵,连好赖话也听不出!”
刘思宝噗通跪倒:“奴才绝无此意!奴才万万不敢这样想,殿下错解奴才了!”
“我又不曾说你,你怕什么?不过——”夏清婉摘下一颗葡萄扔到刘思宝身前:“虞妃讥讽我,你是现在才想到,还是早就想到了,却没有和我说?我记得几个时辰前,本宫可还曾问过刘管事,虞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思宝浑身战栗、冷汗直流。
夏清婉冷哼一声,指着地上那颗葡萄说:“这颗葡萄赏你了。”
刘思宝一头磕在地上:“奴才已知错了,再不敢有私心,今后只衷心为主,只求殿下再给奴才一个机会。”
“良禽择木。主子挑忠心机灵的奴才,奴才也想跟对的主子。本宫初来乍到,刘管事心有顾虑,无可厚非。只是本宫行事,眼里不容沙子。刘管事今后若想继续跟着本宫,就得想好了,事,该怎么做,话,该怎么说。”
“谢殿下,奴才知晓了,奴才知晓了。”刘思宝连连磕头,“奴才日后必为殿下尽心尽忠,再无二意。”
“起来吧。”
“谢殿下。”刘思宝捏起葡萄笼在手心,站起身来。
常姑姑对刘思宝说道:“虞妃那句话的意思,殿下早已猜到了。‘独处客中自安心’,不仅是讥讽殿下处境,同时也是虞妃所择之礼。”
这句话也是虞妃所择之礼?水芙蓉?长公主殿下是早已知道‘独处客中自安心’说的是水芙蓉,所以才将水芙蓉赐给我?
独处客中自安心,独处客中自安心……啊,我懂了!原来,‘独处客中自安心’是这个意思。
刘思宝明悟般抬眼,夏清婉正淡然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令人玩味的微笑,似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虞妃娘娘啊,这次的对手,可不是凭你,就能斗得过的了。
刘思宝退出西偏室后,往下厨去看晚膳的准备情况。刚走到下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连素碧和绯绫都没听出虞妃娘娘的意思,她俩的宫礼可是原来的骊妃娘娘都夸过的,那个北蛮更不可能猜到所择之礼”
“择礼?别说这了,只怕她连还礼都不知道,真的还了三样礼物回去,那可就真的是失礼到家了,到时咱们清宁宫的见了人都抬不起头来。
“应该不会吧,不管怎样,有刘管事在,这种差错应该不会出现吧。”
“我看呀,刘管事未必想跟这主子,若非太后懿旨,他才不肯来清宁宫呢”
“说的也是,虽说是未来皇后,终究是异国公主,能不能得势,还是两说呢……”
刘思宝本想进去喝止她们,长公主处罚素碧绯绫时的话却突然浮现在脑海,想到明日她们自会听闻长公主的智计手段,便止住了脚步。
到时事实自会堵住她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