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清宁宫啊,本是先皇最喜爱的骊贵妃住的地方,先皇崩后,骊贵妃心伤难已,搬去了化岚庵为先皇吃斋念佛,以求阴福,此处宫殿便空了下来。”
一路上,王守财不断向夏清婉介绍清宁宫的来历。听到骊贵妃时,沉默不语的夏清婉突然出声了:
“这皇宫大内,也有真心吗?”
王守财一怔,叹气道:“痴男怨女,古来多见。后宫之中,妃子宫女数以万计,纵有几个痴情女子,亦不足为奇。”
真心吗?夏清婉是不信的。难道皇兄对她,不是真心?还不是将她送上了这条和亲之路。
回过夏清婉后,王守财也沉默了下来。又走了五百步有余,王守财伸手一指,“长公主殿下,这便是清宁宫了。”
夏清婉驻足望去,一座奢华精致的宫殿立在眼前。
侧门中,一个穿着玄青色圆领长袍的太监小碎步疾迎了出来,隔着老远便听到他的声音:
“王管事怎地见外,不进门来,在外面站着。”
这名太监来到近前站定,打量一眼,稍作犹豫,转向夏清婉恭敬道:
“这位,可是北周来的贵人?”
夏清婉看见他的腰上佩着一块质地细腻、颜色温润的白玉,乃是麒麟献瑞的样式,雕琢精美,栩栩如生,是高级太监才有资格佩戴的,八成是这清宁宫里管事的大太监。
王守财为夏清婉介绍道:“殿下,他是清宁宫里管事的,叫刘思宝。”又转向刘思宝,“北周长公主殿下驾到,还不拜见。”
刘思宝本不在清宁宫当差,只因北周长公主和亲,大婚之前要下榻此处,太后才叫他来清宁宫伺候。
刚刚出门见这二人,王守财乃是太后宫里管事的,却让旁边女子站在主位,而他落后半步,身子也微微侧着。这女子穿的只是宫女服饰,看上去还不像大殷宫中的服制。刘思宝本以为她是北周长公主的亲信侍女,却不曾想就是正主。当即跪下行大礼:
“奴才刘思宝拜见长公主殿下。”
“本宫现在还只是北周的长公主,刘管事是殷国宫中的人,不必多礼。”
夏清婉眸子一沉。心知,这句话说完,刘思宝必然跪立难安。
做奴才最怕的就是,体会不了主子的心思。
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是轻是重,是无心还是有意?只要一天猜不到,刘思宝就要怕她一天。
一个和亲的异国公主,若无城府威严,纵是奴才,也会骑到她的头上来。
刘思宝跪着,额头贴在地上,呼气时吹起的细小灰尘盈塞口鼻。
还只是北周的长公主?我是殷国宫中的太监?不必多礼?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既没叫我起来,也没叫我跪着,单单叫我不要多礼。可是什么程度才叫不多礼?我现在究竟是多礼还是少礼?若我现在起身,岂不坐实了长公主口中的话,只把她当成了北周的长公主。若我继续跪着,长公主明说我是大殷宫中的太监,怎能如此大礼,拜一个异国公主,岂非有辱国体?
一滴汗从刘思宝的鬓间滴下,跪着的膝盖传来酸麻的痛感。
终究,是太后叫我来伺候的,她现在是我的主子,我便一直跪着,又有什么……可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告发出去,上面又怎会管我的苦衷……
“起来吧。”
声音从头顶传来。刘思宝紧绷的后背一下松弛下来。
“去把宫里伺候的,都叫到庭院里来。”夏清婉说。
“诺,奴才这就去。”刘思宝如释重负地起身行礼,从清宁宫侧门退回去。
王守财奉承道:“殿下一看便是管事明白的,刘思宝能在您手下当差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不敢当,这宫里的事,王管事比我明白得多。日后若无事,王管事多来清宁宫走动,也好多教教本宫。”
王守财知是夏清婉叫他走了,作诚惶诚恐状道:“殿下折煞奴才了。待奴才向太后殿下交了差,自当立马赶回来聆听您的教谕。”
送走了王守财,走进清宁宫的大门。
院内,宫女太监已分开两列,相对而立。最前头是刘思宝,恭敬地垂手而立。
夏清婉一进院,众人齐齐跪下:
“拜见殿下。”
清宁宫正殿威严高耸,重檐庑殿顶上,黄琉璃瓦鳞次层叠,折射着刺眼的金黄阳光。院中的青白石石板上,一众太监宫女露出后背,跪伏在地,还不及夏清婉的膝盖高。
“都到齐了吗?”夏清婉毫无波动地问。
刘思宝跪伏着回道:“回殿下,都齐了。”
“都齐了便好。今日起,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贴身的侍女未跟我进宫来,我便亲自与你们说说规矩。
“一是这院落房间,每日早晚要各打扫一遍。早间要在早饭前打扫完,晚间要在亥时前打扫完。
“二是每日亥时,浴房里要烧好水,不可凉,不可热。花瓣不要桂花,待我进房再撒进去。
“三是每日辰时要在备好早饭,不可过烫,清淡即可。
“四是每日各行值事,不可嬉闹、私语。
“五是所有肉食,无论煎炒烹炸还是煲煮炖蒸,只用当日新宰杀的鲜肉,但凡有过时了的,我不会轻饶。
“六是……”
夏清婉从跪着的两列太监宫女中踱步走过。行至正殿门前的汉白玉台阶时,清宁宫门外传来太监声音。
“虞妃娘娘到—”
夏清婉回身向门外看去,只见几个太监宫女簇拥着一华服女子迈进门来,这一眼,正与那华服女子的目光对上:
“哟,是本宫来的不巧了,北周长公主殿下正在教训下人呢。这可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宫里最精快得力的奴才,也不知他们犯了长公主什么忌讳?本宫代太后娘娘向长公主殿下赔个不是,殿下只当给太后娘娘个面子,叫他们别跪着了。”
夏清婉心中一冷,这宫里竟没一个善茬!上来便用太后来压自已。当即露出一个端庄持重的笑来:
“虞妃娘娘放心,本宫一进宫来便向太后娘娘请过安了,太后娘娘对本宫喜欢的紧,本宫与下人讲讲规矩,太后娘娘大度,不会虞妃娘娘想的那般放在心上的。”
哼,你说我拂了太后面子,我便说你把太后想得太小气。想给我个下马威?没门。
虞妃娘娘恍然道:“原来是讲规矩。是姐姐想岔了。怪姐姐孤陋寡闻,还未见过跪着讲规矩的,妹妹原谅则个。”
夏清婉一时语塞,知自已急于立威,终究落了口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有那争风吃醋的妃子上门来了。一转话题道:
“虞妃娘娘的手指可真长,秀气,皇帝陛下必然喜欢的紧吧?”
夏清婉微笑,话中暗指虞妃手伸得太长,哪儿的事都想管。“妹妹过奖了。”虞妃笑着走近,亲切地握住夏清婉的手:“妹妹的小嘴可真甜,可不枉费姐姐的一番心意呢。”
说着,虞妃身侧,一个太监双手捧出一个礼盒来。
“姐姐听说妹妹到了,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专门给妹妹准备了见面礼。古人言独处客中自安心。妹妹进了宫里,只把这当自已家便可,不要外道了。”
“本宫多谢虞妃娘娘了”夏清婉微福一礼,说了声:“刘管事。”
刘思宝立即起身上前,接过礼盒。
“诶,妹妹稍候。”虞妃娘娘微不可察地冲着夏清婉一挑柳眉:
“择礼存谊。明日姐姐在启苑宫等着妹妹。”
夏清婉意外地看了虞妃娘娘一眼。
好个难缠的角色!
“虞妃娘娘放心,这一番情意,本宫明日自有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