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苏渐心情极好，既为完成了委托人的画作，也为了又能出门了。
是李贽与他约定好的，雨眉山庄之行，去之前，他会带他去便宜坊交画，对于自已的字画是可以换钱的这件事，苏渐是窃喜和激动的。
毕竟，这是罕有的，完全属于他自已的东西，在连“自已”几乎都不属于自已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确定，这是属于他自已的东西。
便宜坊离小院不近，苏渐两人早早起来，今日的苏渐一身青翠，外面罩了一件绣着金丝的黑罩衣，李贽的衣着从来都是华丽的，但今日他罕见的让嬷嬷送了一件低调的藏青长衣过来，外面还是他那件黑色的大氅。
苏渐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李贽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笑道：“中午做饭给你吃。”
说完便转身出了门，苏渐定定的看着那道背影，片刻后忽的笑了一下。
两人出了门，马车吱吱呀呀的走得并不快，苏渐听着外面逐渐喧嚣的人声，强忍着掀开窗帘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去看闭眼假寐的李贽。
李贽嘴角含笑，伸手握住苏渐捏成拳头的手，将之放在自已的腿上，侧过头装作睡觉。
苏渐抿嘴窃喜，将窗帘掀开小小一条缝，看着那一角的热闹出神，眼底涌现的渴望几乎要喷出眼眶。
终于还是到了，等马车停稳，李贽松开了苏渐的手，并没有起身要陪他下车的动作，苏渐愣了一下，将罩衣拢了拢，抱着画卷下了车。
便宜坊内人不多，里面的陈设不像是一家店，而是某个颇具品味的宅邸，墙上的字画独具韵味，博古架上的陈列也足够典雅。
“少爷是来看些什么？”
见苏渐进来，旁边的小厮靠过来轻声问道。
“我是来交画的。”
苏渐将手中的画卷和一张鎏金的叶子递给小厮看，那鎏金的叶子是之前那人订画时留给他的，言明交画时，将叶子给店里的人看一眼。
小厮见到叶子，一下子慎重起来，双手接过金叶子仔细看了一遍，便客气的将苏渐引到内里一间书房看茶，跟着捧着叶子上了楼。
苏渐捧着茶小口喝着，茶是猴魁，茶汤非常清雅，还没喝几口，便有一阵脚步声过来，之前订画的那人抓着画卷来到了苏渐跟前。
“公子很守时，画我很满意，不知道公子是否愿意再接一单？”
订画的人是个中年人，短须微胖，身量不高，不过皮肤很细腻，衣着低调奢华，一眼是个富贵闲人，不过能在便宜坊待的，家境可想而知。
“可以的，不知是以何为题？”
苏渐放下茶杯，刚要起身，那人便客气的虚按手掌，自已在苏渐旁边坐下，轻声说道：“秋日贵在丰收，便以丰收二字为题，给公子十五日的时间，不知可否？”
苏渐思忖一下，笑着答应下来，那人端着茶杯敬了一下苏渐，“公子这画有大家林子湛的影子，想来公子是江南人士？”
“是的，先生好眼力啊。”
林子湛是苏渐的师爷，他在字画上受此人影响最重。
“那公子来京城是求学还是问考？”
这人的问题令苏渐微微失神，他愣了一下，端着茶抿了一口，“求学。”
“想来是跟着名师了，不知公子师从何人？说不定与我相识呢。”
那人身子前倾少许，目光炯炯的看着苏渐，竟让苏渐有些不舒服起来，有了想快点离开的念头，便岔开话题道：“对了，不知先生所求丰收的画，是做何用？”
那人眼睛连续眨了好几下，身子后仰，笑道：“收藏，尺寸不限。”
苏渐点头，故作沉思状，以免再次被这人拉着聊些什么，房间内一时沉默，不多时，小厮端着一个被红布盖着的托盘走了进来，将托盘放下后躬身离开。
“这里是润笔，谢过公子妙笔。”
那人起身将红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金锭，苏渐只看了一眼便赶紧移开视线，讶然道：“是否太多了些？”
“不多，千金难买心头好，我还觉得少了呢。”
那人笑盈盈的，目光全在苏渐本人身上，而苏渐带来的画作，却被那人放在桌角。
苏渐不想继续待下去，便起身拱手道：“苏渐谢过厚爱，时间紧张，便不继续叨扰先生了。”
那人也没有强留，见苏渐告辞离开，便让小厮进来，将润笔递送出去，李贽的马车一直等在店外，苏渐接过润笔，跳进马车之后仍是有些不适。
这人看着不像是求画，难不成....
李贽见苏渐面露不快，脸也跟着冷了下去，沉声问道：“怎么，这老板惹你不高兴了？”
苏渐赶紧调整情绪，将托盘捧到李贽面前，笑着道：“没有，你看，都是金子。”
李贽笑着揉了揉苏渐的头，将柔顺的头发揉乱，在苏渐撅嘴时松手，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如果他让你不高兴了，我便让他不高兴。”
苏渐无奈的理顺发丝，“确实没有，那老板很喜欢我的画，他又订了一张。”
“那就好。”李贽宠溺的看着一旁数金子的苏渐，在他眼里，他比金子更耀眼。
而在便宜坊内，求画的人在苏渐上车后就快步跑上楼，在一间房门口停下，平复好呼吸之后敲门。
“进。”是一道慵懒的声音。
那人轻轻推开门，闪身钻进去之后反手将门关上，屋里有青烟氤氲，透过烟幕，有一张软榻，上面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正端着一只烟枪在吞云吐雾。
男人看着二十上下，眉眼极好，轮廓也清晰，可满脸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他斜眼瞥了一眼来人，慵懒开口：“看仔细了？”
“回爷的话，看仔细了，与画中人，七分相似。”求画之人躬身应答。
男人轻笑一声，挥退了来人，听见关门声响起后放下烟枪起身，原本慵懒的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摄人的精芒，他低声喃喃道：“有趣啊有趣...苏渐...哼...我是该叫你弟弟....还是嫂子呢？”
一道苦涩的笑声与烟幕混杂，在不大的房间里萦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