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朱冰雪聪明,和王妃、张妃一商议,很快就撤席了,喝多的,嘱咐家人照应着出宫。 工夫不大,除了飘散的酒香菜香,坤宁宫里已收拾得干净利索。大家散去后,剩下十几人移至便殿和皇后见礼,桃朱为皇后、皇妃、公主和几位夫人沏好茶,退到了主人身后。
桃朱十一二岁入宫跟着皇后,如今已是六品的尚宫局宫正,本该独立处事了,但皇后离不开她,她也就不用到局理事。在宫里十几年,学了皇后的稳重大气,举重若轻,做起事来有条不紊,闲暇中,就把那些细碎之事料理完了。
她那略施脂粉的娇美的脸庞和她的实际年龄不大相符,看上去,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看着年少,料事又周详,皇后便难以割舍,晃晃到了二十五六岁,早过了出嫁的年龄。按大明宫中制度,她早就可以领一笔钱回乡找个夫婿成家了,但徐后不舍,她也不想走,就这么耽搁下来。现在,皇后的圣体每况愈下,让她揪心,更走不成了。
徐后很满意她的安排,看着大家贪婪地享受着芳香四溢的丁香,深有感触,遂把目光移向了放在窗下的那株郁郁葱葱的丁香树,若有所思道:“列位已经感觉了满庭的香气了, 就是那株丁香。你们知不知,丁香的花蕾干燥后依然有浓郁的奇香,可用做调料。但奇香毕现时,若使用不当,其辛辣和苦涩之气也会直透心底,让人承受不来。由花及人,男人们在外做事不易,君臣间,同僚间,哪有不磕碰的,我们女人就要像丁香花,既让男人感 知家中的温香,还要把握好分寸,不要使他们在外受了气,回到家里还要感觉苦涩和辛辣, 那样一来,于家无益,于国无补。”
她抬眼看看几位公主,更不希望她们在婆家耍皇家的大小姐脾气,搅得夫家不安宁。 还好,老大永安和老二永平公主,是从北京赶来参加盛宴的,二人已出嫁多年,两个驸马 袁容和李让也都因功封侯,日子过得还算如意,没有听到驸马家的什么不满。老三常宁公 主下嫁沐晟的小弟沐昕,就住在南京,小夫妻感情甚笃;老四安成公主、老五咸宁公主因年纪小尚待字闺阁。
夏原吉的夫人快人快语:“都说皇后娘娘是个女诸生,一点不假,知古今还识花性,您的书我都读了,原不知做女人还有这么多学问。”
“母后,”十岁出头的咸宁公主调皮地跳出来,“女儿要做玫瑰花,谁不老实就扎谁。” “扎谁呀,小小年纪不知害臊。”常宁公主起身,一把把小妹揪回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咸宁最小,娇养惯了,不像几个姐姐,循规蹈矩,母亲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皇后也不怪,微微一笑,继续她的话题:“善无因果,我所以作《劝善书》,何尝不想家家喜乐圆 融,国家平安无事。”
她缓缓地呷了一口茶,目视前方,一副容天下于一心、大道之行的天下为公,“世间 万象,都是因缘和合,或兴或衰,或生或灭,全赖业力之积贮。善之所行,不为小缘为大 缘,不为自我为大我。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见大家听得痴痴的,有些疑惑,想是深奥 艰涩了,顿了顿,便把话题扯回到生计中。
“夫妇之道最为明了。妇之侍夫,是缘所致,百年同船,千年共枕,千年的业力和缘 分才有了今生的姻缘,弥足珍贵,亦当弥足珍视。妻之所劳又何止衣食之臻?所裨益者不可胜计。朝堂之事事关天下,未必事事皆顺,说的是国家大事,争的是一家之言,虽说都为国家,然各有主见,难免面红耳赤,郁结于心。朝堂之下,虽有三五亲朋解劝,也未必 尽舒郁意。夫妻则不同,因为交心,嘘寒问暖而委婉温顺,三言两语或可解三尺之寒,勤 俭持家或可养一世廉臣,妻之作用大矣!南宋时,象山先生讲心学,其有悖于经典之处似 不足取,然多言‘本心’,窃以为可用。为妻之道,要有大我之心,弃心中之烦恼,以温 顺之言待夫,小可举家和睦,大可利于国家。我侍奉皇上二十多年,夫唱妇随,惟以天下 百姓为念,一已之喜怒哀乐早随风去了!切切此情,愿与各位妇人共勉。”
徐后说着,眼见着气喘吁吁,桃朱忙换了碗热茶,服侍她喝了。王秀娥已在宫里近 二十年,原本不认几个字,但和皇上相处,虽平平淡淡,却有一种心的交融,捧得皇上高 兴,自已却不累。皇后的话她似懂非懂,但认准了一条,委婉进言最紧要。人不都是这样 吗?自已的地位一天天高了,也喜欢听顺耳的,何况皇上。她明白皇后此举的目的在尚书 夫人,所以,并不抢着表白。
“皇后娘娘的意思我们明白了,”蹇义夫人道,“我们家老蹇是个老实人,听说他在 朝堂上论起国事来滔滔不绝的,可晚上回来用过晚膳后,甚也不说就把自已关在书房里, 抄抄写写的,像个闷葫芦。有时我也不睬他,自已睡了。皇后娘娘一点播,才晓得好多事, 才知道,女人也能影响国事,新鲜,新鲜,以后,还劳娘娘多指点。”
“俺家老宋的急脾气直叫人头痛,”宋礼夫人道,“做起事来总风风火火,还没个轻重,也不知恼了多少人,我是劝不住,烦劳皇后娘娘跟皇上说,斥斥他,收敛些,要么,哪日致仕回家,怕连个串门的人都没有。”大家又被她逗笑了。
与宋礼相反,他的夫人却是个慢性子,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话慢条斯理,柔声细语, 却是个有心人,想用这种慢把丈夫的急缓下来,却不能奏效。
“夫人怎就忘了,江山好改,秉性难移。”徐后缓缓言道,“几十年了,皇上申斥 一二句又能有何用,夫妻间亲同形影,还烦夫人多吹枕边风,春风化雨,尚书或许有所改变。”
宋夫人赶忙致谢。 腹中一阵阵疼痛搅扰了徐仪华的兴致,她强忍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最近几个月,她常常腹痛,偶尔还伴有下体出血,御医们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桃朱心急如焚,既要维 护皇后的尊严,还要照顾她的病体,今日加上用膳,皇后已陪了大家两个时辰,很难得了。
等宋夫人说完,桃朱忙说:“本来皇后娘娘要多留各位一会儿的,可皇上很快就到了, 皇后还要更衣梳妆,烦劳各位夫人先请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