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命夫人们每年夏至、冬至等几个节日都能见到皇后,但像今天这样一起用膳,坐下来拉家常的机会实在太少,本还想和她多唠唠,见桃朱送客,心中不悦也只得跪辞出来。 几位公主离开后,桃朱才唤人一同将皇后扶起,红罗长裙、凤椅上已是一片血污,桃朱登时泪如雨下。
年初以来,总摄六宫的事徐后就再不能尽职了,一切都委托给了皇妃王秀娥。那也是个端庄朴实厚重的女人。在燕邸时她和秀娥亲如姐妹,一起经历了大兵围城时的战阵风雨。 她想不到的,秀娥总在想着,她有个闪失秀娥也早弥补了。
她病重以来,贵为皇妃的秀娥几乎天天守在身旁,像宫女一样侍奉着,让仪华感动不 已。这半年来,后宫的事秀娥打理得井井有条,没让皇帝、皇后操半点心。
“妹妹,快歇歇!”刚进坤宁宫的秀娥就接过了桃朱手中的药碗,为皇后喂药。徐后歉意地说着,示意宫女们退下,只剩桃朱她们三个人。
“妹妹,我随皇上二十几年了,你也有十几年了,我们情同手足,掏心掏肺,实不相瞒,这病怕是已入膏肓了……”皇后声音低低的,有气无力。
“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上天会眷顾、佛祖也会眷顾的。”秀娥五内俱焚, 却不敢让泪流下来。她想不出,宫里失了皇后,会是个什么境况;皇上失了皇后,会变成 什么样子。进来时,她就看见韩公茂等几个御医在廊下窃窃私语,一脸忧郁,不同往常, 心中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仪华竟然是带着笑,说到了死,“人生往复如天地循环、昼夜交替一样寻常。谁会为昼而夜、为夜而昼糟心呢?所以,姐姐不惧死,惧的是死后。皇上的暴躁脾气谁都知晓,但我注意了,只在三个人面前没有动怒过。那就是你、我和权映 月。我去了,你和映月就是皇上的‘止沸膏’了。谁都看得出,皇上是个有大作为的人, 为了大明江山,拜托妹妹做好止沸膏,让皇上延年益寿,多为大明做些事。”
皇后半闭着眼,歇息着,积蓄着力气,她想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秀娥泪眼模糊, 却不敢出声,强忍着,把哽咽,把哀伤都吞进了肚里。她替不了皇后,若是能替,她愿替 皇后去病、去死,怎样都可以。没了皇后,宫中就失了主心骨,会成一片散沙的。然而, 这一次,她没想到的,徐后替她想到了。
“张妃性格外向,家人宠着,皇上爱着,骄纵惯了,有她父兄张玉、张辅的因由,主 要还是她自视的高。这以后,争宠的事难免,妹妹也不必过于担心。一则皇上会明鉴的; 二则我会跟皇上说的;三则其兄张辅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会纵容妹妹胡为。你记着,权映 月年纪虽小,却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把她选在皇上身边,没有错,但她太年轻,阅历太少, 不能服人,我走以后,这六宫的重任就交与你了。半年来你也熟悉了,劝勉皇上宽仁厚义, 善待内外群臣是长话;执掌六宫之机枢,是使后宫不生争风吃醋的龌龊之事;再者,国事 纷扰,皇上日理万机,家事鲜有深虑,皇上面前多多维护皇太子,维护群臣和身边姐妹。”
说着,权映月也到了。 徐后深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像当年击退了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就要开赴新的战场,她又看了一眼映月,嘴角一抿,“方才妹妹喂的药就是我的最后一药……”
“为什么?娘娘!这是为甚呢?”秀娥、映月几乎叫喊着脱口而出,起身跪在皇后床前,两双眼睛再经不住这么巨大狂潮的冲击,泪雨滂沱。一旁的桃朱早哭成了泪人,叫了 声“皇后娘娘”也扑倒在皇后床前。
皇后平静,坦然,宛若一池止水,置生死于度外的人都该是这样的从容吧!她用手抚着映月的头,轻轻道:“妹妹别哭,听我把话说完。”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知道皇 上的脾气,我若在医药中去了,那些御医的脑袋还不搬家?侍奉皇家十几、二十年,我于心不忍啊!爱惜飞蛾纱罩灯,何况是人?妹妹方才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还要做天下最善的女人,我死本无足轻重,为何还要拉上那么多陪榜的?”
皇后说完,双目紧闭,大口吸气,这一通话让她心力交瘁,自顾不暇。 真难为皇后娘娘了。秀娥心里默念着,竟不能自拔。表正六宫,母仪天下,作《内训》二十篇,化行宫壸,内治肃雍;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作《劝善书》颁行宇内,愿天下人嘉言善行;连病重都在想着不连累御医,人间之大善、大爱谁个能比?这般作派与母后孝 慈马皇后如出一辙,却是苦了、难了自已了……
映月泣不成声;秀娥昏厥床侧。桃朱拭泪,喊进宫女沈星儿搀扶起王妃。 皇后再不进药,任谁也毫无办法,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乱作一团,太医院使韩公茂在宫门守着,寸步不离也无济于事。这样的大事谁敢瞒着,桃朱将消息送到了武英殿,永 乐再也坐不住,风风火火来到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