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陛下王庄的收入一分也没有贴补燕府,不是都用于抚恤阵亡将士了吗!”徐仪华把身体向皇上靠了靠,悠悠地说,“难怪张玉、谭渊等将士们舍生取义,你待他们不薄, 他们报你才厚呢!”
“这就是朕的为人,军中对将士,国中待百姓,宽之以仁而感之以心,国家兴盛,惟赖此二者。”
“陛下的‘人和’非他人能比,陛下的天时、地利同样非他人可比。” 这一点,永乐还真没认真思考过。他侧过身,深情地望着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一股温情溢满全身。 “皇上想啊,二哥秦王、三哥晋王,一个封在西安,一个封在太原,只把陛下封在北平,住进了元的旧宫,不是地利又是什么!洪武二十三年,陛下和晋王两路出击北攻残元,晋 王尚未遇敌,陛下已于漫天风雪中大获全胜,不是天时又是什么!陛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又兼智勇双全,所以受父皇垂爱,横槊天下虽非得已,也是天降大任。”“仪华一说,朕的腰杆挺得更直了。”永乐轻轻抚着仪华。冥冥之中,是上天的安排,让他娶到这样一位聪慧秀雅的女人,几位兄长的妻子虽也是功臣之女,但没有一位能像她 一样,识大体,顾大局,胸中点墨,万里江山。听听他们后宫的传言,一切都能明白了。 然而,好妻子,未必就有好儿子,永乐怅然。一想起长子朱高炽那肥墩墩的憨态,想 起朝臣三番五次的立储之请,想起文武在立储上的分歧,想起自已的心事,多好的兴致也没了。 “朕多么希望,这大好江山能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储君啊……” 永乐话没说完,相信皇后也已明白。后宫不得干政,是太祖立下的规矩,但在立谁为太子的当口上,他确实想听听仪华的意见,毕竟,那是他们共同的儿子,没有谁比他们夫 妻更了解自已的儿子。
仪华深谙其意。长子仁德,次子凶悍,三子猥琐,让她选择,一定是长子。但这话又 不能直说,他知道夫君倾向于二子,遂看着锦帐,缓缓地说:“皇上在前线那几年,道衍 神机天算,决胜千里;顾成忠心耿耿,身先士卒,指挥在城头;高炽虽年少,但也运筹帷 幄,从善如流,既要深虑为前方将士供给兵马粮草;又要悉心守卫北平,为陛下保住一个 稳固的大营,汉之萧何也无非如此。高炽虽未随你杀到两军阵前,可他身披铠甲屹立城头、 指挥若定的样子也像一员大将了。他的箭法好,亲手射杀了数名张牙舞爪的敌将,使敌兵 士气受挫。他虽体态肥盈、足下有疾不随我们,但仁厚孝友、温文尔雅别人没法比。高煦的弓马娴熟是随了皇上了,却没有皇上的智谋,他是武勇有余而谋略不足,桀骜不驯,动辄暴怒,总叫人放心不下啊!老三高燧就更离谱了,既没有大兄的宽仁厚德,又没有二兄的剽悍勇猛,自小就有自 已的小算盘,说不定哪一天会捅出塌天的大事来。”
仪华说完,轻咳了几声,永乐忙帮她轻抚后背,舒缓一下。 “知子莫若父,”他说,“这也是朕在立谁上犹豫不决的原因。三个人各有千秋,仪华一说,朕的心里就有了定数了。” 永乐与徐仪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夫唱妇随,琴瑟相和。每每两人独处,几十年夫妻了,总有说不完的话。 “皇上和文武大臣们还默契吧?”徐后又想起靖难后新旧臣僚的生疏和皇上的无奈,便转移了话题。 “还好,慢慢糅和吧。”永乐敷衍了一句,随他出生入死的武臣们,以丘福为首,一副狂傲不羁的姿态,大多数文臣却缄默不言,唯唯诺诺,这是治国的一大障碍,他虽几次谕旨官员们说话,但效果不大。
“当世贤才都是父皇所留,”仪华委婉劝道,“武臣们是刀里剑里杀出来的英雄, 自然不该怠慢;文臣们也是一层层考试,千人万人里挑出来的英才,陛下不宜有新旧之 分哪!”
说没有,那是假的,新旧虽没有贴饰,却在那里明显摆着。燕邸旧臣过去提着头跟着 他打打杀杀,他们盼着他当皇帝,大家共享荣华富贵。今天,这些人如愿了。他们在朝堂 之上谈笑风生、无所顾忌地得意,让他很不舒服。新归附的大臣中,他喜欢蹇义、宋礼、 夏原吉、陈瑄、解缙、杨荣等人的知无不言,但也不能尽如人意,绝大多数文臣都不愿说话。
最让永乐痛恨的是无所担当的一大批人,仰人鼻息,好好先生,掉块尘土都怕砸着, 盛怒之下,他甚至几次下诏要治罪这些不曾建言的大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想起这些 事他就怒不可遏,但今天,他不能向身体虚弱的结发妻子光火。借着帐外微弱的灯光,仪 华见皇帝面色阴郁,便知道了他也在为此事犯难,点到为止,“臣妾给陛下讲一个故事吧。”
仪华语气平缓,意味深长,“上林苑中有一种叫做犀牛的动物,凶狠无比,大小兽类 都躲它远远的,惟有一群白鸟却能长期趴在它的脊背上,嬉戏玩耍。”
永乐有些奇怪,注视着仪华,不知她此时蹦出个动物故事要做啥。 徐仪华顿了顿,继续道,“犀牛之所以对小白鸟这样仁慈,真不是它对小鸟有多珍爱,皆是因为这种鸟一直在为它清理身上的虫子,虽然有时重了点,但犀牛的总体感觉是好的, 而白鸟呢,又获取了自已的食物。陛下看,它们之间该是一种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