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朕早有考虑,宋晟、何福于西北各辖十万余众,足当其事。”永乐淡淡说道, 显见对金忠的言论不甚满意。从大明和鞑靼、瓦剌的关系看,永乐料想着一二年内不会有 什么大事。
夏原吉还想阻止一下,奏道:“陛下,按金尚书所言,七八十万大军的粮饷可不是个小数目,至少需要一二十万人转运,臣想着……”
“细事下面再议。”永乐的决心已下,再容不得反对的意见,休说夏原吉,就是道衍反对,他也会立即截断他的话,叫他们在自已的思路里添枝加叶。
“现在要议的是以谁为帅,朕心目中有三人,在座的有两位,丘福和朱能,再就是朕之二子汉王高煦,众卿说说吧。”皇上决意出兵的事已不可逆转,此时再去劝阻也无济于事,还会引发君臣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也只有顺着皇上的思路了,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语定乾坤的一国之君呢 !
可三个主帅人选,两人在场,外加一个皇子,如何议论?蹇义、夏原吉、金忠、解缙 觉得,用汉王必定为朱家未来埋下祸根。因为,朝中有皇太子,朝外若有个手握重兵的藩 王,不是内乱的底子又是什么?两厢权衡,用功臣最好。而淇、成二人比较,用成国公更 合适,但这话怎么出口?所以,几人相互看看,都低着头不说话。
淇、成二公方才都在主动请缨,皇上又冒出个汉王来,二人再主动,就等于争权了, 也不好说什么。事涉国家大事和皇家大忌,其他人更是一片木然,殿里出现僵局。
不能这样僵下去!阁臣杨荣试图打破这种毫无意义的沉寂,稍作转圜,免得皇上下不来台,上前奏道:“皇上所选三人都是大将之才,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可家有千口,主事 一人,何况国家大事,究竟用谁还望陛下深思熟虑后圣断,今天就不要议了吧。”
杨荣内心也不同意出兵,但人微言轻,又不像解缙那样性格外向,几近张扬,也就没有说话。皇上最后一个话题,众人的沉默,已说明了话题的场合不对,所以,他想顺水推舟,就此打住,但已钻了牛角尖的皇帝,根本不听他的劝解。
“火烧眉毛的事,为什么不议?朕心里急着呢!”永乐不买杨荣的账,看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是不会甘心的。
“臣有话要讲,”解缙遂了皇上的愿,却拂了皇帝的心,别人都不愿触的霉头,他却抢着去触,就此,早早地把自已送进了江湖之远的窘境,继而锒铛入狱,死于狱中。
说他表里洞达也好,一吐为快也罢,总之,他是有什么话一刻也憋不住的人,和皇上也好,和同僚也好,情到深处,便如飞流直下,一无所当。如今议论国家大事,正是慷慨自负之时,因才高而生气傲,又颇受皇上信任,前日还在臧否贤能,早把顾忌撇到一边, 忘乎所以了。
“陛下常叹,‘王魏之风世不多见,’”解缙拱手,慷慨激昂,“愿进言者无所惧, 听言者无所忤。’臣深谙皇上听直言之难,故而再次应旨,斗胆相陈:一者出兵交趾非上 上之策,臣之几点疑虑方才已叙,不再赘言。二者将皇二子列入执掌帅印之选乃下下之策。 皇太子敦厚孝友天下共知,陛下已付重托;皇二子虽封汉王,备受宠幸,礼秩逾嫡之事时 有发生,若再为帅一方,兵权在握,他日兄弟相残、国家纷争之祸不远了,望陛下及早……”
“住嘴!”立了高炽,汉王不依不饶,永乐百般抚慰,想不好用什么法子弥补对二子 的亏欠,带兵出征或许能了其一二?不长眼的解缙,抓住时机往皇帝的伤口上撒盐。节骨眼上,解缙的劲头、气势、甚至雄风似乎从天而降,任你深沟高壑,悬崖峭壁,什么都挡不住。思绪在驰骋,言语在狂泻,直到一声断喝,“哐当”一声,奔涌着的激情和言语之水一瞬间被突然而下的闸门彻底闸住了。
“小子傲才视物,狂妄自大。你翰林学士何掌?制诰、史册、文翰,今竟敢离间吾骨肉至亲,死有余辜。不要以为众人捧你,就了不得了!没有你,朕照样修成大类书。回家, 回去反省!以后就不用上朝了。”
永乐怒火冲天,手指解缙,浑身颤抖,语无伦次,解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想辩驳几句,已经晚了,侍卫火赤、薛斌得信从门外进来,把他拽走了。永乐再无心绪议事, 不得不听了杨荣的,把手一挥,丢了句“明日再议”。就气冲冲地回了便殿。
解缙乍听旨意,蒙了;霎时明白过来后,晚了。当火赤、薛斌把他架到殿外,丢了句“大 人请自重”时他才彻底警醒,意识到自已或许永远失去皇上的信任,不再居庙堂之高了。 走出奉天门,他再一次回眸红墙碧瓦、重檐飞角的层层宫阙,看看东角门外的内阁、 文渊阁等,心中有如五味瓶打翻,竟不知什么滋味。自已的这些话错了吗?不错,但这样直白地端给皇上,有点过分。唉!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默默走出皇宫后, 他又有了一丝幻想,也许过一两日,皇上消了气,会召他上朝的,汉王的事不说了,但交 趾的事还得委婉说说,那绝非益国益民的好事,而是劳民、劳军、伤财、且伤及大明腹心 之大病,皇上是明君,会懂得他的耿耿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