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国公丘福没回都督府,而是直接去了汉王朱高煦的府上。说实在的,他从心底里太想带兵出征了!毕竟,靖难之功,有些灰暗,上不了史册,倘用兵交趾,数十万大军所到之处,那小小的蛮夷之邦还不是望风披靡、化为粉齑?立功边关,开疆拓土,才能青史留名, 光宗耀祖啊!凯旋之时,他的公爵的爵位才更有分量,说不定还能像国初徐达那样封个王 爵呢!皇上虽说有三个人选,会用汉王吗?似是可能性不大,而自已是武臣第一,南征帅 印应该不会旁落。他希望把自已和汉王捆得紧紧的,汉王去了,他随着;汉王不去,最好 能在皇上跟前为自已说话。二人靖难时结下的生死之交,使他在任何时候都毫不犹豫地站 到汉王一边。而博得汉王欢心的事,就是帮他扳倒皇太子,扳倒之前先是剪其羽翼,今天 解矮子自找倒霉,得罪了皇上,正好穷追猛打,置之死地。两件大事都需要和汉王一一敲定。
高煦早听说了皇上正在议南征之事,皇上的所有举动,他都能在第一时光里知晓。而 这样的大事没让他参与,高煦满腔的无名火正不知往哪里撒。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蹑手蹑脚 进来,她们向来惧怕这位喜怒不常的王爷,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因为害怕,宫女自已绊 了一下,茶具轻轻一响,险些滑落。心不在焉的高煦竟吓了一跳,登时火起,回身就是一掌,宫女连茶带人被他兜头打出老远,瘦弱的宫女被泼了一身的茶,跪在地上边收拾边求饶。
高煦自永乐二年封汉王以后,下人们不知遭了他多少打骂,阖府上下没有了一点生气。 皇上下旨后,汉王府的大匾早已做好,他硬是不让挂出去,长期挂个旧日的“高阳王府” 的匾牌,意在羞辱朝廷。直到礼部拿了皇上的手谕,他才不得不换上。
从高阳王到汉王,也就是从郡王到亲王,这宅子显然也不合适了,礼部已知会工部, 工部也派人来了,预备着先修饰一番,待新府建好再搬过去,他就是不让修。工部没法子只好再报告皇上,皇上也不置可否,事就搁了下来。府邸不让修,他有他的打算,说不定哪日就做了太子呢,修它作甚?所以,他在皇上身边没少下功夫,武英殿的管事牌子黄俨 一门心思为他做事。所以,皇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野中。
打走了宫女,在屋里闷坐了一个多时辰。不声不响,高煦抬眼看时,淇国公丘福已站在门前:“给汉王殿下见礼了!”
高煦也不抬头,淡淡甩了句:“丘大将军大驾,看座。” “大将军”,那是大将出征时皇上钦命的职衔,中山王徐达,岐阳王李文忠,凉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等都曾荣膺这一职衔,丘福并未领兵出征,高煦这样称他,虽然带些 调侃和妒忌,显见汉王已经知道了刚才廷议的事情。汉王好厉害!丘福从心底里蹦出一句。 小内侍苟三从门外溜了进来,搬过一把椅子,又吩咐宫女给二人各上了一碗茶。
“淇国爷好风光啊!”高煦不无奚落,“武班第一,又要做号令千军的大将军了。不 像我这个倒霉蛋,血战百劫,体无完肤,只落得个戍守边疆的藩王,倒不如那稳居北平、 不知刀马弓矢为何物的瘸子。”
高煦不知怎么出气才好,既骂着皇太子、长兄朱高炽,顺带着还揶揄了丘福。还觉不解气,正要接着骂,被丘福摆手制止了,意思是让他小心,隔墙有耳。高煦更恼了,用脚跺着地,又开始放狠话,“本府若是敢窝外鬼,看我不活剥了他,揪出大肠来吊着,叫他死不了又活不成。”
丘福知他在甩咧子、撒恶心,虽不大受用,还是赔着笑脸打趣,大嘴一张,大牙龇出 来,胆小的真敢被他吓坏了。
“臣这个国公还不是殿下和皇上给的,若不是皇上圣明、殿下器重,我丘福就是十个 脑袋也不会有今日啊!”丘福想起了“大将军”,补充道,“大将军之职皇上没定,说不 定还是殿下的呢,你在云南称王,若拿下交趾,连成一片,王爷就是天下最大的藩王,手 里有重兵,脚下有土地,又有谁能奈王爷何?”
正说着,老驸马王宁也走了进来。高煦不吭声,想着丘福为他设想的藩国,先是惊喜,而后淡定,再后就是可笑了。云南已有个乖戾的岷王,还有个好事的沐晟,交趾的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最大藩国?父皇 能应允,太子会坐视?望梅止渴吧!看着丘福连比划带说,他的心里本能地就有了一股子厌恶。
丘福并没有注意到高煦表情的变化,武人的粗犷和不拘小节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仰脖喝了一大口茶,继续他的话题,“我的本意是要推殿下为帅的,解矮子一搅,事不就 搁下了?要害的几步都是这个解矮子作梗,那年,要不是他弄出个什么《虎彪图》的诗来……”
丘福本意是想把永乐二年议立太子的秘密泄露一些作为筹码,以换取高煦更大的支持, 但朝廷大事几乎对高煦无秘密可言,因而他对禁中旧议毫无兴趣。他更在意的,就是如何 对付他的大哥,皇太子朱高炽,无论是剪除太子的羽翼,还是直接加害他本人,想方设法 置对方于死地,是他眼下最大的事。
“给我记住,”高煦突然打断了丘福的话题,不想听他一偏再偏,说些不着边际的废 话了,“解缙不是回家反省了吗,就像太祖当年让他回家一样,想法子,这一次,不让他再迈进皇宫一步。”
无端被截话,丘福虽粗,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出于礼节又不能不说话,只好顺着高煦 的思路随意应承道:“那就找人参他,赶走了解矮子,殿下的心病就去了一半。”
“那就说说你的法子?” 这一次,丘福是真的梗住了。他只是随口一说,哪想那么多啊!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他所向披靡,勇冠三军,但论及谋略,真是远逊于封公封侯的很多人,脸憋得通红,却说 不出一句话。那些文人整人的玩意,他只是听说,却从未做过,更不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