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政遭了训示,满面羞愧,虽然服气但还是别扭,连已在县衙备好的接风酒宴都没 敢延请,而是随夏原吉等人到驿馆随便用了些膳食,便各自散去。
夏原吉马不停蹄,次日一大早,即由商丘北上,进入山东受灾的单县、金乡、济宁, 折而向西,过嘉祥再入河南,过滑县、淇县到山西泽州,南下济源,由洛阳东下,经郑州、 开封回京。
言既出,是否行必果呢?夏原吉之所以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实是要看看各地治蝗的情势,尤其是灾重的河南。经河南出而又回河南,令他欣慰的是,所到之处,州县官员们已下到田间组织百姓挖沟和扑打,河南蝗灾基本治毕,百姓们也领到了第一批救济粮。夏原 吉心里高兴,东归时,几匹骏马似是体会了主人的喜悦,它们倒有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劲 头,回到京师已是秋高气爽的八月,腾起的尘埃中留下了一路的赞誉之声。
“三省有了这数百万石的赈济,又临时补种了一些短期的蔬果杂粮,百姓的生计维持到明年夏收,该无大碍。”夏原吉风尘仆仆,还带着一路奔波的倦意和劳苦进宫复旨,永乐认真听着,不住点头。
“据臣看,除较少的几郡遭灾,大多省份今年是个好年景啊,夏收已见成效,秋收在 望,即使蠲免了受灾省份的赋税,夏秋两季国家收入也会在三千万石以上,国家府库日益 充盈,累计存贮当在万万石以上了,陛下创一代盛世之根基日臻矣!”
“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永乐发自肺腑的称赞,“心中既有天下,又有黎民苍生, 纵观古今,累世之贤臣也无非如此也!”
“皇上过奖,为臣领受不起啊!”夏原吉叩头谢恩。 道衍回京后,隐去了自已回乡省亲备受冷落的尴尬,却全面叙述了夏原吉苏松治水的业绩和百姓众口一词的口碑,盛赞夏原吉的工程为千秋之大业,不止一次夸赞和感叹夏原 吉乃“古之遗爱”,就这反复述说的四个字,使夏原吉在皇上心中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真真实实,再不怀疑他的忠贞和务实了,由衷地发出一阵赞叹后,真个爱屋及乌,关心起他的住宅来。
“你的宅邸朕虽没到过,但听人多次说起,还是旧日任侍郎的宅子,时光久了,斑驳 陆离。虽是反映了你的简朴廉洁,但身为尚书,也要有个二品大员的体面,也是朕的体面, 朝廷的体面,赐你宝钞一千锭,好好修饰一下,朕闲暇之日或许要走一走。”
一点分内之事让皇上如此眷顾,夏原吉心中感动,泪往上涌,再一次叩头道:“皇上 国事繁芜,日理万机,还时时记挂臣下之些许小事,臣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了。 只是,臣的俸禄已够开销,回去着人修饰就是了。”
皇上褒他奖他,但他回衙准备上奏的不大工夫就听说了太湖治水的三个搭档同时遇到 了麻烦的事。毫不相干的人和事他都要帮,何况是一起共事、心心相印的老伙伴呢。
“上次回京,因皇上另有所遣,”夏原吉悄悄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小心翼翼,“来去 匆忙,未及详述。浙西治水时,袁复、李文郁、俞士吉三人既是臣的智囊且又独当一面, 各领一方,使整个工程稳妥推进,按时告竣,功莫大焉!皇上褒奖一定要先奖他们,臣单独受赐,于心不安。”
永乐犹豫着,蹙起眉头,三个人一同遭到了都察院的弹劾。皇帝正在核实中,此时不
知该如何答复夏原吉,沉默了一阵,淡淡言道:“三人之事另议,不用再说,朕于你的赏 赐,一分不能少,还有事吗?”
“谢皇上,臣还想举荐一人。”皇上把话截了,只能另辟蹊径。 “但说无妨。” “华亭诸生叶宗行,年纪轻轻,佐臣治水,多有妙策,臣见过几面,虽未深谈,亦足见其经济之才,正属于陛下所谓‘德厚’者,倘得任用,必是一清廉和勇于任事的贤吏。” “夏卿所荐,必得其人。朕让吏部查访着,有了出缺,就着叶宗行赴任。” 夏原吉跪下谢恩,尚未起身,黄俨慌慌张张跑进来跪禀道:“皇上,皇上,郁尚书病逝了……” 户部尚书郁新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已三月有余,原吉不在,户部日常事务暂由侍郎古朴主持。李文郁回京后,治水工程的盛誉让他有些飘飘然,而皇上没有一点旌表的意思, 心中不快,先是和郁新,后是和古朴常因部务产生分歧,郁新病重也从未到府上探望。越 是这样,他在部里就越不得人,锦衣卫侦伺了端倪,遂报与纪纲和陈瑛,都御史陈瑛便连 俞士吉、袁复一同告到了皇上那里。
郁新卧病,永乐登门探望过一次,眼见老尚书一天天消瘦,剧咳不止,时带血丝,十分心疼。太医院使戴原礼等几个顶尖的御医都看视过,药也用了不少,只是没什么起色。 郁新估摸自已得了痨病,来日无多,趁皇上来府的机会请求致仕,回临淮老家将养。
永乐明白这是老臣悄然而去的意思。为朝廷劳碌了一辈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永乐心中一阵悲凉。临淮乡间连个好医生都没有,岂不是去的更快?因而,不管郁新说什 么他也没有应允。才几天呢,人就殁了。想起都察院对李文郁的弹劾,心中气愤,却又不 便表露,吩咐道:“备辇,朕要去郁尚书家看看。”言毕,朝流泪的原吉摆摆手,原吉跟 着皇帝一同出了武英殿,火赤、薛斌等十几个侍卫紧随着,出东华门往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