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着人起草文书,以本钦差名义走加急移文山西、山东,速以本法捕治,不得再有 半刻耽搁。”众人出去,夏原吉继续部署三省救灾事宜,要求各郡根据时节,种一些生长 期短的豆类或时蔬。王文政应承着,安排着,却不愿走出商丘县衙,仿佛,夏原吉就是他的救星,有了夏原吉,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他愿意像一个坐在书堂里的小学生一样领承老师的教诲。 “赈济用粮有什么考虑?”夏原吉关切地问。 “卑职粗算了一下,”王文政赶忙一拱手,挺直腰杆,朗声道,“河南三十一万余户、一百九十多万人,半数府县遭灾,约近百万人。依每人每天近于维持的半斤计,每月约需 八万石,到明年入夏,小一年的光景,总需用约在八十万石左右。现全省官仓存粮三十万 石,义仓存粮十万石,还有四十万石的缺口需朝廷予以调剂。”
“坐下说话。”夏原吉见他心里还有一本清楚账,心绪平复,语气也缓和了,这样看来,王文政倒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欠缺的是治国理政的办法。
他说,“隐灾不报,只求政绩,是皇上最恼火的事。你也知道,这几年问罪了不少省、 府、州、县官员。孟子尝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上长忧百姓劳于耕作,衣食 艰难,故有司尽心于民,民尽心于田稼,所谓安居乐业才是根本,才能为皇上分忧。”
王文政诺诺连声。他是洪武二十年以后的进士,先在吏部任观政、司务、主事,再任考功司的员外郎。革除之际新旧交替,人心惶惶,朝不保夕,许多衙门都瘫痪了,大家都在窥测风向,没心思做事。王文政却一心一意做好分内之事,兢兢业业,波澜不惊,让时为侍郎的蹇义大为感动。蹇义任尚书后,荐他到河南,皇上一高兴,直任了左布政使,可 谓仕途通畅,一帆风顺。缺少地方上的避灾之法也就在所难免了。
夏原吉也想起了这个人,想起了他过去的一些事,内心里也就有了几分亲近感,他说: “敢于报灾是一个地方大员的担当,有了这份担当,心中就有了百姓,有了做成事的前提。 赈济用粮亏欠部分由我向朝廷请示,四十万石会陆续到达。重要的还是度灾之后,怎样引 导百姓自救。战国时李悝曾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他作了一个示范,为田六百万亩,治 田勤谨则亩益三升,不勤则损亦如之,六百万亩就会相差一百八十万石。你河南八府、 九十七州县,有数百万顷良田,亩增一升又是多少,那就是千万石的粮食。”
“夏大人所言,句句印在了在下心上,度灾之后,种好冬麦,为明年丰稔奠基。”王 文政听着,摩拳擦掌。夏原吉的一番点播,如醍醐灌顶,句句入心。
“按皇上所言,”有真心做事的,夏原吉也很兴奋,“下到田间,和百姓一起说种田 的事,沟沟坎坎都种上了,若上天眷顾,不涝不旱,一定是个大丰收的好年景。”
“谢钦差大人教诲。”直到这时,原吉才满意地端起茶盏,慢慢呷了几口茶。 安置妥当,犹如一块石头落地。夏原吉好像看到了一条长长大沟中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火,噼噼啪啪的蝗虫烧焦的爆裂声和百姓们兴高采烈的庆贺声,看到了蝗虫灰烬化作春泥后肥沃的绿油油的冬麦。他的思绪又转到街上,百姓们赶着车辆用夏粮缴税的情景。
嗯?他忽然记起了方才在路上,百姓三五成群购买街肆上牛、马肉的情景,就问:“商丘街上那么多摊位贩卖牛肉、马肉,可有缘由?”
“回大人,”王文政忙说,“治下南阳、邓州虽未有蝗灾,牲畜却发了时疫,只两三 个月,两府的大牲畜死了三成,朝廷配的官牛死了近一半,因而有了低价之肉,倒是缓解 了百姓的膳桌之需。”
“官牛死了怎么处理?” “各府县已令使用者按官价赔偿。” “偿不起呢?”
“这个……”显见,夏原吉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梗概。王文政还真没多想,他有点拿不 准。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偿不起官牛、有人卖儿卖女的事,也问过几个州县,有的说,这是 刁民为拒偿而耍弄的把戏;也有的说,有人借机宰杀官牛以牟利。众说纷纭,他因为没到, 不知实情,也就没当回事。见钦差问起,模棱两可道,“是卑职失察,还请大人见谅,已 下令由州县去查实。”
夏原吉无奈地摇摇头:“孔子闻厩焚,先问伤人没有,是因为人贵于畜。官府养牛为甚,是为生民,河南的父母官大人,真要眼巴巴看着百姓以活人赔偿死牛吗?”
“卑职知错,卑职知错了!”王文政慌忙跪下。 原吉怒道:“自现在起,官牛病死者免于赔偿,民以卖儿鬻女赔偿官牛者由藩司出钱赎回,人畜隔离,速寻良医讨治时疫之法。” “卑职自幼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王文政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事到临头就犯糊涂,钦差大人面命言提,如梦方醒,河南境内再不会有此伤民之事,请大人明鉴。” 原吉摆了摆手,方才少有的一点好心情此时顿无,叹息道:“读圣贤书读成了书呆子,倒背如流又有何用?知苛政猛于虎却又不知何为苛政,贻笑天下!难怪皇上最重郡县官员的遴选,一官不箴,所害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