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仪华嗔怨道,“不怪御医,是妾身自已垮的。大树老了,树干自然要朽;小草逢秋,枯黄也是必然的;还要责怨岁月风霜吗?人生一世,无论长短,经历了大灾大 难,大喜大悲,就算完整了,枯了、朽了又有何憾?”
大灾大难,大喜大悲,永乐默念着,八个字四层意思,还真就把他们夫妻几十年的风 风雨雨都概括进去了。初到北平,满目疮痍,荒凉孤寂,偌大的北平城里见不到几个人, 何遑郊外?百废待兴,那不是“难”;建文削藩,朝廷大兵围城,危在旦夕,那不是“灾” 吗?灾若延续,正应了那个“悲”字;举兵靖难,否极泰来,做了皇帝,不是天大的“喜” 吗?
好一个年轻时就被称作女诸生的皇后啊!一句话,概括了他们的前半生。不知为什么, 仪华最近总是提及北平时的往事,隐隐中,总有一股割舍不去的思乡之情,回到幼时居住 的南京,倒像是异乡的异客了。
“仪华,我们夫妻相濡以沫,心心相印,朕常年奔波在外,你领家小劳碌于内,夫唱 妇随,相得益彰。朕敢说,没有你,就没有朕的今天……”永乐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
“皇上过奖了,臣妾没做什么呀!” 永乐拥住仪华,夫妻两手相接,两头相触,无限深情。他不敢想他的结发妻子如果不是徐仪华而是别的什么女人,比如像代王妃徐仪范那样只知妒火中烧的女人,又比如无任 何学识和见识的女人,该是个什么景象。他的哥哥、弟弟们几乎都娶了功臣的女儿,但没 有一个能像仪华一样天生就具备了、而不是后天硬装的母仪天下的风范。不知怎么就那么 因缘巧合,凭着父皇和魏国公的一次对话,他和仪华的红丝线就永远地牵到了一起。仪华 也就是个女人,否则,从她父亲那儿承继的仁厚、睿智和担当,绝不亚于她的任何兄弟, 真该感谢那个为自已、也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岳父、大明开国第一元勋中山王、世袭 魏国公徐达啊!
徐达是朱元璋幼时的放牛伙伴。自元至正十三年起,开始追随加入红巾军的朱元璋, 渡长江,克采石,大战鄱阳湖,设伏九华山,大小数百战,勇谋冠三军。元至正二十七年 十月,奉命以征虏大将军之衔和副将军常遇春一起率师二十五万北伐元朝,一路势如破竹。 洪武元年三月,进军河南,取汴梁。乘势直捣元大都,推翻元王朝,元顺帝北走。进而克 太原,占山西。洪武二年,挥师入陕,陕西平定。洪武三年,率师大败元将扩廓帖木儿于 定西,俘元王公、将领以下八万余人,授右丞相,封魏国公。
徐达为人刚毅武勇,号令严明,无论在朝野还是军中都享有很高声望。洪武九年,太祖召魏国公进宫,行过君臣大礼后,皇帝赐了座,两个年轻时的伙伴拉开了家常。说起太祖儿时扎柳条做胡须装皇帝、伙伴们三跪九叩喊万岁的趣事,如今成了现实,都大笑不止。
然而,基业一年年稳固,太祖的心却一天天忐忑,他真怕自已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哪一天 也让别人黄袍加身了。为拴住群臣,特别是武臣,他的年纪稍长的儿子们几乎无一例外地 都娶了功臣的女儿,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今天的意思就是要和徐达结成儿女亲家。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大通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老徐啊,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太祖语重心长,脸上还挂着对往事的回味,“受苦受难十几年,相互帮衬,情同手足,才活了下来。而后,你们又随我出生入死十几年,打 出了一片新天地,布衣之交,最是难忘。皇帝这个位子人人都羡慕,可做了皇帝才知道, 这个须弥座也不是那么好坐的。若没有几个知近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坐不成了……”
“皇上,保朱明天下,臣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宋太祖黄袍加身、一朝称帝的故事 他早听说了,徐达深知皇帝多疑,现在又在怀疑自已了,这是为臣最大的危险,马上跪下, 痛表忠心。
“起来,起来,朕不是那个意思,”太祖解释着,也细细观察着,颧骨尤为突出的脸 上还透出了几分狡黠。他已不止一次地试探徐达,但每一次,这个到军中苦读后才识文断字的第一大将总能给他满意的表现。
“朕的意思是说,”太祖重新回到正题,“古代君臣之莫逆者,皆结为秦晋之好,不 但世世君臣,还有婚姻之缘,亲上加亲。”他又看了一眼徐达,“听说爱卿长女仪华贞静 娴淑,读书不辍,有女诸生之称,朕的老四朱棣也气质不凡,兼备文才武略,郎才女貌, 佳儿佳女,如结为夫妻,也足以慰藉你我两个老翁!”
天大的喜事!徐达一颗揪紧的心才见平稳。为释疑皇帝,他已主动辞去兵权,不是皇 帝委派,循循于朝班,只字不提带兵的事。另一个放牛的小伙伴信国公汤和则更干脆,早早提出了解甲归田。即使这样,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皇帝的疑惑的眼神,加上锦衣卫的活动, 每个人的身上就像是粘满了皇帝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之中,不在忐忑之中。结为婚 姻了,皇上的那颗心会放下吗,自已的这颗心会永远平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