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露难色,显出无奈:“十七弟不知道?京师畿辅之地的苏州,封给亲王做王府,有点
说不过去呀!” “这一点,臣弟忘了,抱愧,抱愧。不过,宁王斜睨了永乐一眼,“臣弟愿看这‘涛似连山’的大潮气势,不知皇上能否应允?” 宁王指的是杭州。 钱塘是南宋旧都,三吴都会,参差十万人家,经宋元两代二百年的经营,可谓金玉泻地,锦绣铺陈,这是朝廷重要的赋税之地。到了这里就会财大气粗,万一借了南宋南迁的余运,哪一天也来个起兵清君侧,那还了得?说什么,钱塘也不能做你宁王的家。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就从那年巧计拿下大宁,永乐从此打破了宁王善谋的神话,取得了在心理上战胜宁王的优势,就觉着所谓宁王善谋也不过是一种传言罢了。今日居高临下,更有了应对自如的优越。他耐着性子,为宁王打算。
“十七弟,你怎么就看不出,钱塘大潮之汹涌,运势冲险,非常人所能驾驭呢!当年, 皇考曾封你五哥为吴王,意在镇住钱塘,可人还没去呢,三天两头闹病,后来不得不改成周王,去了开封。建文无道,把钱塘封给了他的弟弟,你看他那样,剪头宽额,有做吴王的命吗?还不是中途就夭折了?朕倒以为……”
永乐的心绪开始腻烦,与其让宁王茫无目标地海选下去,倒不如给他圈定几个地方, “建宁、重庆、荆州,还有东昌,都是不错的地方,小弟随便选。”
他宁王要去的地儿,皇上不允,皇上推荐的地儿,他根本不想去,四哥能当上皇帝, 自已的功劳还小吗?然而,叙功也好,“中分”的事也罢,他只字不敢提,满心的委屈、 沮丧、不满却一点不敢表现。选择藩邸所在,这不仅是他一世的选择,是关系到他这一脉 子子孙孙的选择,就皇上指定的那几块地方,穷也要穷死。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沉默,君臣相对的尴尬。 好一阵,宁王眼前浮现了“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的南昌滕王阁,他虽不想“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但那儿的物华天宝,也足以配得上他宁王的功绩了。皇上还是不允的话,他也只能保持缄默、慢慢思虑了。
“云销雨霁,落霞与孤鹜齐飞;渔舟唱晚,秋水共长天一色。”宁王没接永乐的话, 而是销魂地诵起了王勃的《滕王阁序》,痴痴地,如在梦中。
“多好的景致,让人流连,臣弟愿做一个仙人,每日里吟风弄月,重沐人文荟萃之风, 说不定还能成个文人学士,为大明的文治尽微薄之力呢!”
宁王不直说南昌,话里话外却都在江西,再不允的话,兄弟俩也许会为此事僵下去。
虽然永乐心里不大乐意,碍于面子,没有办法。何况,政局未稳,那么多建文余孽在和他 作对,他还需要弟弟们的支持。遂故意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好,也好,四哥所虑未周, 忘了南昌,就依小弟,仔细安顿一下,朕不日亲自为弟送行。”
连个王宫都没有,真要我住滕王阁吗?宁王心里说着,哭笑不得,垂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钦送的关切。是的,兄弟如手足,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手和另一个人的足罢了, 搭不上边。永乐看穿了他的心思:“王府的事朕已为小弟考虑好了,国家财力所限,新建 不易。小弟此去,即以江西布政司公署为宁王府,布政司官员搬出来,先到南昌府挤一挤, 让他们一块混着,缓缓再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国之君能同人商量到这份上的,又有几人?管它是大是小呢,有 个窝就行了。就这样,布政司搬家,宁王去了南昌,倒还让他满意。从南京启程之日,皇 上亲自制诗送行,那隆重的场面也叫很多人艳羡。
但没过多久,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瑛就揣摩着皇上的心思,告发宁王集蛊诽谤,对皇上 不满,对去南昌不满。永乐本来就对英武的十七弟放心不下,一听就紧张了,让锦衣卫使 纪纲找了庞瑛、李春等几个精明强干的小厮到南昌密查,查来查去竟毫无结果,也就作罢。
宁王行事果然滴水不漏,善谋也不是说说而已。 宁王和皇帝互相猜着,老十七笃定了四哥皇帝对他的从未放弃的戒备,所以,打从离开南京的那一刻,就抱定了韬晦平生、老死赣江的念头。立功边疆的心思必须泯灭,醉心山水、放浪形骸,下决心做个半人半仙的藩王让皇上无忧。
入住王府后,他很快就在花园的正中盖了一座精致漂亮的二层仙房,自号臞仙,与一 帮子姬妾日夜鼓琴操曲,自娱自乐;但工夫一久,又觉无聊,不足三十岁意气风发的年纪, 就这么荒废了?对不住心中喷涌的才华啊!想来想去,思虑着什么事可以做。噢,皇上不 是喜好修书吗,那好,弃武从文,让朱权也做一个吟风弄月的文人吧!
于是,他延请一批文士,也学着皇帝修起书来。永乐当然高兴,君臣、兄弟间自然皆 大欢喜。今天,他是奉诏前来陛见,也带来了十几个姬妾,他要把一个酒色之徒的宁王出 演得活灵活现,也就难怪当年锦衣卫的调查会空手而归了。
“皇上龙姿宇内,皇后母仪天下,果真不假。”皇上、皇后都在修书,垂范世人,这 一点倒是真让宁王信服。
“朕的弟弟们若是都如朕,或是如你,做些学问也不枉来一世,说说,都修了些什么 书?”一想到那些不法的藩王们,永乐就头痛,老十七的做派,不管他是否出于真心,却值得大力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