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新任礼部尚书郑赐求见,说是为朝鲜和扶桑贡使的事。”黄俨悄声道。 说到远夷,还马上就到了,理清事由,正好藉此把大明结好万邦之心昭示天下。永乐扫了一眼还堆得高高的奏折,毫不犹豫道:“宣他进来。” 郑赐蹑手蹑脚跪在永乐面前,行礼毕,见了小山一样的奏折,又有些歉意:“臣搅扰皇上了。朝鲜使臣已来几天,陛下召见那天因使臣多他未及细说。原是国王李芳远的父亲 李成桂年老多病,最近又厉害了,李芳远的使臣是专意来求医求药的,另外还需一些龙脑、 沉香、苏合、香油等物配药,并带来布匹作为交换,同时贡马三千匹。”
“人命关天,为甚不早说?”永乐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郑赐。在刑部滞留了一大堆案 子,到了礼部还一样迁延,拖泥带水,何时能雷厉风行、挺胸抬头办一件利索事?他一直 不喜郑赐的柔弱和畏首畏尾,像做了多少亏心事似的。
“速传朕旨意,”责怪吧,又觉得无来由,不该发火,他缓和了语气,“着朝鲜使臣 向太医院使戴原礼详述老王病情,按病出方;将所需物品全部备齐,连同医方、药物一同 送到朝鲜贡使手中,交换用的布匹原数退回,所贡马匹由户部运绢一万五千匹以偿其值。”
“扶桑也有贡使来了?” “是的,已在宁波登岸。” “这倒新奇。黄俨,把金忠和解缙、杨荣几个阁臣找过来,专议扶桑贡使的事,还有,把李至刚也叫来。” “奴才领旨。”黄俨应着,出了宫,一溜小跑着去了。
永乐对扶桑贡使的到来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这里是深有原因的。自元代开始,扶桑海盗就时常出没在中国的东南沿海上,抢劫行船,杀人越货,有机可乘时,就登岸洗劫,沿 海百姓下不了海还整日提心吊胆,苦不堪言。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曾派人诏谕扶桑,双方才算有了不太正常的官方往来。洪武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谋反,据说外援正是扶桑国, 太祖一气之下断了和扶桑的交往。
海途遥远又不便征剿,他只能派信国公汤和等大将巡海防倭,在上万里的海防线上设 卫置所,建筑军事设施,严防倭寇登岸骚扰。然而,中国东南的海岸线太长,时常是防不 胜防,以致海警频繁,几乎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永乐即位后,就想扭转这种被动尴尬的 局面,平息沿海的烽火硝烟,所以,他两次派使臣诏谕扶桑,这才有了扶桑贡使突然登岸 的好消息。
内阁就在大内的东角门外,文渊阁也不远,工夫不大,解缙等几人就到了,兵部和礼 部在大明门外,所以,金忠、李至刚和内阁的几人前后脚进了武英殿便殿,行礼后按官职 大小在御座前分两排站定。
“中国和扶桑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永乐首先说话,“元初,倭奴桀骜不驯,元世 祖一怒之下遣十万海师伐之,不承想天佑此夷,十数万人葬身鱼腹。太祖时的事不必再说。 朕承继大统以来,两次派使臣诏谕,李至刚应该清楚,一为海盗的事,二为两国正常 交往。今天,扶桑贡使已在宁波登陆,因有前嫌,该怎么接待,请几位议一议。”
郑赐说:“多年没有交往,海盗纷扰,又有和乱臣胡惟庸的事,所以,宁波府的官员 吃惊不小,一面安置,一面快马把消息报到京师。扶桑贡使也是不懂规矩,一上岸就忙着 交易,驿馆里空着,大街上却热闹起来。把他们带来的漆器、折扇、刀具全部拿出来换了 丝绸、布帛和瓷器,甚至把所佩的刀剑也变卖了换成了上好的茶叶。”
“陛下常说知无不言,”郑赐话音未落,李至刚说,“既叫臣来,臣不能不说两句。其一, 太祖时扶桑助逆胡贼一事要说说清楚;其二,外使进入中国,不得私将兵器卖给百姓,扶桑贡使之妄为,有违我大明律例。应下诏有司,仔细核验其船舶,违法者解送京师问罪。”
乍听皇上召唤,李至刚喜出望外,还以为是官复原职的喜事呢,说及扶桑的事,他才 明白,召他入宫,不过是因他原为礼部尚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罢了。他有些失望,又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
慌不择路,他又错了。皇上岂不知太祖时的事?知道了还要遣使,若是此番惩戒了, 不是又断了交往?话一说出,他就后悔了,见皇上面无表情,心里更加绝望。
“陛下,自前朝和扶桑交恶以来,已百年有余。凭几个孤岛敢和我天朝大国抗衡,皆因波涛凶险,迢遥数万里之故。”解缙明白了皇上的意图和一个泱泱大国的价值取向,侃侃而谈,“臣以为,胡惟庸之事已过去几十年,未必就是扶桑国王之意,抑或其为海盗所 为也未可知。只因当时全意放在穷追奸党上,未辨真伪,也就和扶桑绝了交。陛下天高地 阔之心,两度遣使诏谕,显见其王为陛下所感,有通好之意,遣来使臣。臣之意只说以后 的事,说朝贡,说贸易,说海盗之剿捕。”
解缙的话深谙了永乐的心思,他面露喜色,微微点头。 “臣也是大绅的意思。”黄淮说,“既是远道而来的贡使,又携了国王的表章和贡物,宜当待之以番国之礼,赐其国王以冠服、龟纽、金章,以示我大明不计前嫌的交往诚意。” “不过,”杨荣说,“其使私售兵器及海盗屡次犯边之事要有个说法。” 金忠胸有成竹地说:“扶桑贡使陛见后,我可继续遣使随其还扶,一为礼节和重视;二为秘密查访,实地看看扶桑国王和海盗究竟有无瓜葛;三是使臣携皇上圣谕下旨扶桑国王直接发兵捕治倭盗,其是否真诚一目了然。”
“就依诸卿所言。”永乐云开雾散,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连眉宇间都挂着笑。扶桑不同于朝鲜,虽隔海遥不可及,百余年来几乎是敌对状态,倭寇和其王的关系也就顺理成章地连在了一起。永乐期望也期待通好,能解决了倭寇之扰最好。
有人比喻倭患为大明的疥癣之疾,可这疥癣之疾多了,挠来挠去的,也就成了心腹之患。 “着礼部以番国礼节接待,视其贡物多寡备足回赐之礼,并赐其国王原道义以番王冠服,以示认同。”永乐话锋一转,“至于私贩兵器一事,不可太囿于成宪。外夷修贡,千 难万险,其花费或可是以生命为代价,卖些东西乃至禁品弥补费用也在情理之中。从大局 着眼,教化为先,不能凉了远夷向化中国之心。”
“臣谨遵圣谕!”几个人一起跪下行礼。 “杨荣,去都督府找刘江,去工部找宋礼,”永乐又在琢磨着另一件事了,“问问朕令京卫、浙江、湖广、江西、苏州、福建所造海船境况和匠人征召事宜,金忠留下,其他 人可以退下了。”
扶桑国王原道义为表示真心与大明修好,待明使随贡使返扶后给予了隆重接待,并 按大明皇帝所谕,派出船队和大明海师配合,分别下海追捕倭寇,将罪大恶极的二十人还 解送到了明廷。永乐大加褒奖,再赐冕服、帛钞,不过,他倒要看看他在处置倭寇头目 上的态度,遂将二十人又转交扶桑。谁知,大明东南上万里的海岸线上,因倭寇劫掠而报 警的烽烟依然不断,朝廷只能是加强防范,训练海师,找寻倭寇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