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魏无羡修诡道后,平素间与常人无异,依旧与人谈笑风生,看不出半分异样。
可他受激后,便会全然失控,理智尽丧,轻而易举便为怨气所吞噬。
他固执已见,沦为世人所不耻的夷陵老祖,修习那邪魔歪道,哪里是他的本愿,是因他失了金丹,别无他法。
而当时蓝忘机自已又做了何事?
指责他身为名门修士却不知礼数,拒不佩剑,更欲将其带回云深不知处化去其一身怨气,致其走投无路。
此时忆起往昔,蓝忘机只觉自已罪责难逃,他的自以为是,无疑是在索魏无羡的命。
魏无羡何以失了金丹,他大致也能猜到,想必是当年云梦江氏覆灭后,他与江澄逃亡途中遇温逐流,此世间唯有他能化去修士金丹。
念及此处,蓝忘机对岐山温氏的恨更甚。
眼见法阵中灵犬欲挣脱束缚,再度发狂,蓝忘机手疾眼快加固封印,方将其再度收入锁灵囊。
此刻此犬已非灵兽,而是魔兽,若将其放出去,不仅祸乱世间,也会吓到魏无羡。
蓝忘机将冥室恢复如初,确保无人察觉他来过,这才放心离去。
再次避开巡夜弟子,悄然返回静室,却在屋门口撞见意想不到之人。
他身形一滞,旋即向此人施礼,“父亲。”
青蘅君单刀直入问道:“忘机,深夜外出,所为何事?”
蓝忘机双唇紧闭,垂首不语,他不想让他人知晓,他现今的所作所为。他既已重生,自当肩负起一定责任。
青蘅君只是微微摇头,叹息一声,他走到蓝忘机身前,轻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为父虽不知你究竟要做何事,但切记不可违背祖训,不可有违人伦,更不可伤天害理。倘若有困难,你尽可直言,为父定会全力助你。”
蓝忘机凝视眼前之人许久,历经两世,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父亲的关怀、爱护,更未曾料到,会得到父亲的支持,哪怕他都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青蘅君见他发愣,抬手在他眼前挥动了几下,“忘机,在想什么?”
蓝忘机摇头,道:“多谢父亲,此事暂且不能告知于您,还望父亲见谅。”
青蘅君嘴角微扬,轻笑道:“无妨。近来启仁和曦臣都不在云深不知处,你无需深夜外出,若担心无羡会打扰你,我可帮你叫走他。”
蓝忘机躬身一礼,道:“是,魏婴便有劳父亲照拂了。”
青蘅君颔首,缓声道:“早些歇息,兰室有其他长老在,你不必忧心,只管去做自已想做之事。”
蓝忘机拜别父亲,转身回屋歇息,却不知暗处的树上,倒立下来一人,与屋外的青蘅君四目相对。
青蘅君无奈走到树下,伸手去接他,“无羡,树上危险,快下来。”
树上之人稍作犹豫,松开腿上的力道,径直从树上坠落下来,被青蘅君稳稳接住。
待他站稳身子,略带尴尬地干笑两声,道:“多谢蓝宗主,可问出蓝湛这几日去做何事了?”
青蘅君拿下他头上的树叶,道:“忘机不愿说,但想来并非危险之事,你大可放心。”
魏无羡望向静室的大门,轻哼一声,道:“他手臂有伤,还总是深夜出去,一点儿也不珍惜自已的身体。”
青蘅君闻此稍作迟疑,先前虽有听说他受伤,可他适才见蓝忘机的模样,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应当早已痊愈了。
他无奈轻笑,未曾料到,他这小儿子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明明伤势已然痊愈,却只因想让魏无羡多陪伴自已,佯装伤势未愈的样子。
所幸魏无羡也是真心挂念他,如此也不枉他费尽心思伪装许久。
青蘅君道:“回去吧,此后几日你随我左右即可。”
魏无羡抬眼望他,决然回绝,“不可,蓝湛伤势未愈,我需留在他身旁,我保证定不扰他办正事。”
青蘅君道:“忘机伤势已无大碍,无需你再照料,莫非,本宗主的话,你也胆敢不从了?”
魏无羡突然噤了声,眼中满是不情愿,可宗主之令,他又不得不从,“是,宗主。”
此后数日,魏无羡始终随青蘅君左右,蓝家众弟子皆羡慕非常。
许是青蘅君常年闭关,众弟子不知如何与他相处,故而,即便青蘅君性情温和,也无人敢亲近他。
而魏无羡能伴其身旁,与之相谈甚欢,着实令人艳羡。
闲暇之时,趁着青蘅君不在,不少人会围聚在魏无羡身边,询问他在宗主身侧的感受,是否有传授他蓝家秘法。
对此,魏无羡仅是一笑而过,秘法岂是他一个外门弟子所能习得的,随在青蘅君身边,无非是给他帮帮忙,协助他处理公事罢了。
不过,在宗主身侧,哪怕只是打杂,也受益颇多,尤其是关于情感之事。
忆起那夜,魏无羡心绪烦乱,深夜独自前往龙胆小筑,本欲在那静心,却不料偶遇突然出关的青蘅君。
从前若非有蓝忘机相随,以他的身份万万不可靠近龙胆小筑,在见到青蘅君现身时,他甚至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青蘅君并未责罚于他,甚至未曾对他说半句重话,仅是让他陪坐于小筑廊道。
魏无羡顿感手足无措,亦不知当如何与他相处,遂开始没话找话,“宗主,您何时出关的?为何不去见蓝湛与蓝大哥?”
青蘅君淡笑,答道:“适才出关,四处走走。现下夜深,忘机与曦臣想必早已歇下,不便打扰他们休息。倒是你,夜游至此,所为何事?”
魏无羡面露窘色,干笑两声,“我实在睡不着,见今夜景致尚佳,便来此处观览。”
闻此,青蘅君举目望天,微微勾唇,却缄默不语。魏无羡顺势望去,夜空乌云密布,没有半点景致可谈。
此刻,魏无羡只觉自已的脸有些烫,氛围也愈发尴尬。
青蘅君望天,魏无羡垂首,两人相距颇远,皆沉默无言,却各怀心思。
云层凝重,夜空恰似被墨汁浸染,深邃而不可测,仿若隐匿着无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