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只是片刻。
黑暗的视野逐渐明亮起来。
摇曳的火把。
祭坛上完好无损的金色浴缸映入眼帘。
人们排成列，沿着两侧的阶梯走上前来。他们泪流满面地站在浴缸边缘，用手中匕首割开自已的喉咙，然后跳入浴缸。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些鼓不起勇气的人，被后面的人冲上前割喉，然后扔进浴缸。
金色浴缸无休止地接纳着他们的血液和尸体。
耳边传来了催促的低语，以及远处的骚乱声。尽管这是伊安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自然而然地理解了。
啊，对了。这是真血的记忆。
伊安终于苦笑了。当然，这只是意识中的笑。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附着在某个未知存在里，被动地接收那些并不令人好奇的知识。
伊安得知这些人来自遥远过去大陆东部一个王国的王族。他们即将被帝国军队杀死。
原因是他们崇拜恶魔。在伊安看来，这并不冤枉。用鲜血献祭的神明理应被视为恶魔。
当然，他们并不这么认为。
“只要你的体内流淌着王族的血脉，王朝就不会灭亡；只要你怀抱着神血的精华，主就不会抛弃我们。活下去吧，公主，我的女儿。重建你的血族，重建王国。这是你的使命。”
中年人悲壮地说完，最后一次将血液倒入浴缸，然后死去。伊安观察的那个女孩最后站了起来。她含泪回望，门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最终，她走上台阶，站在浴缸旁。与其他不同，她完好无损地跳入了满是血液和尸体的浴缸。
粘稠的温暖覆盖了全身。
下一刻，帝国士兵惊恐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冰冷的死亡。毫无感觉的屠杀。只有他们流出血液的温度，粘稠地流下，将视野染成红色。
接着，他的眼前快速闪过一幕幕场景，仿佛被快进了一样。
每一个瞬间都是短暂的，但那一刻的情感和思绪却清晰地刻印在脑海中。
对生存的渴望。孤独。终于创建第一个家族时的喜悦。战争中的兴奋。对其他魔族的厌恶和背叛他们时的矛盾。
虚幻的梦想和欲望只会带来空洞的快乐和无法满足的渴望。对过去的怀念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对自已被利用的憎恨从未减弱，反而日益增长。
最终，她希望一切都崩溃。
亡国的公主最终变成了恶魔。
这一切的瞬间都连接到了现在。
她不再为亲手摧毁辛辛苦苦建立的国家而感到惋惜。只是假装如此。
亲手杀死族人也不再让她感到悲伤。
虽然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恐惧，但同时也激起了虚幻的欲望。
也许，这次和那个人在一起的话……
下一刻，一个满脸伤痕、表情冷漠的男人手持大剑出现在视野中。
“怎么样？从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已。”
旁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伊安本能地转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已可以活动头部。
少女坐在那里，金发红眼，穿着陌生的服饰。
伊安平静地回答：“这不是我的本貌。”
少女，女王微笑着。
“您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面貌吗？我还以为您喜欢玩弄深奥的言辞。真让人意外。”
“我不喜欢。我的意思是，这真的不是我的本貌。”
“……？”
女王疑惑地歪着头。
伊安补充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另一个……世界？”
女王的眼睛睁大了，显然这是她未曾预料到的话。
但伊安的话还没有结束。
“这个世界，只是有人为了娱乐而创造的。我只是在享受娱乐时被拉到这里。这与我的意愿无关。”
“您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是为了娱乐而创造的？”
“是的，至少据我所知。”
“那么创造这个世界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卑鄙的人。让一切受苦，只是为了看着他们痛苦而笑。”
女王没有进一步追问，只是点头表示赞同。
伊安没有否认。他自已也常常这么想。
他刚才看到的那些并不令人好奇的幻象，不正是某个人的灵魂彻底崩溃并堕落的过程吗？
小女孩女王沉思着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明白了。
“所以，真血无法染污您的灵魂。您同时拥有神圣和混沌，学会了多种魔法，这都是因为您的灵魂并非由这个世界的法则创造的。”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但也许你是对的。”
“真的……太令人惊讶了。那么，这个世界呢？您知道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知道一点。”
尽管轻松地回答，伊安却感到一种奇怪的畅快。这些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不过，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已亲手杀死的魔族的临终幻觉中讲述这些故事。
“早知道就不和你打了。如果我当时直接把那个可怜的孩子给你，和你成为朋友，或许就能更详细地听到这个有趣的故事了。不用像现在这样急匆匆的。”
“即使你把泰萨给我，我还是会去杀你们。你会同样死在我的手下，根本听不到这些故事。其实……”
伊安凝视着女王的红眼，随即补充道：“即使不是我，你也注定会死在泰萨手上。”
“命运……是的。如果无法避免的事被称为命运，那么我注定无法重建王国。既然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
女王露出微笑。
“这意味着我即将做出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什么选择？”
伊安皱眉问道。
女王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向天空。
伊安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了宅邸的天空。
只不过一切都是黑白的。旋转的乌云、夜空，甚至是巨大的新月。
“我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无法抹去的裂痕，就像那堵阴影之壁一样。”
随后，女王的声音不再是小女孩的。她的外貌也变了，和从金色浴缸中走出的分身一模一样。
她直视着伊安，最终露出微笑。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看来并不是这样。”
“如果你被阻止，就不会做了吗？”
“当然不会。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事实上，这有些冲动。为了报复那些利用我们却在需要帮助时置之不理的家伙们，也为了报复这个世界。”
“你有没有想过，这正是那些利用你的人所希望的？”
“想过。当然。这让我有点生气。”
女王的笑容加深了。
“但多亏了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现在反而觉得很开心。那些自以为是的恶心神祇和祭司们，不过是像我一样的傀儡罢了。”
伊安平静地点了点头。这终究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只是提前了一些而已。
“所以，你把我拉进来是为了留下遗言？”
“其实，我想再试一次说服你。”
女王摇头继续说道。
“继承我的遗志。或许你能实现我未能完成的梦想。即使你拒绝，我也打算威胁你。这个世界已经破碎到一定程度，再多一点裂痕就会致命。不过看来……”
女王的嘴唇上扬，露出一种既释然又放弃的奇怪笑容。
“你早就知道，所以拒绝了。这样一来，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我一直希望能和你多聊聊。”
“这个愿望，现在不是实现了吗？”
“再聊一会儿吧。反正时间不多了。”
“好吧，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会永远被铭记为我们种族的毁灭者，伊安。其他魔族会认出你，那些利用我们的人也会注意到你。”
伊安淡然地点了点头：“别担心。我会让他们都友好地来到你身边。”
“如果能做到，那就太好了。尤其是那些利用我们的人。”
魔族临终时也变得坦率了。
伊安轻笑，问道：“说说那些家伙吧。圆桌议会，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他们？”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知道的可能并不比你多。我是通过你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的。看那边，伊安。很快就要开始了。”
女王伸手指向天空。
伊安顺着她的手指再次看向天空。
身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叫他祭司。他是卢索拉的狂热信徒，拥有极强的神圣力量。所以，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祭司。还有。”
声音拉长，伊安再次看向旁边。
女王不见了。
咔嚓，一阵破碎的声音传来。伊安再次望向黑白的天空。
巨大的裂痕从新月中心蔓延开来。
裂痕之间，伸出了一根长长的、类似手指的东西。下一刻，新月融化，遮住了那根手指。
“……！”
伊安眨了眨眼。不知何时，天空的颜色恢复了。
红色的新月像颜料一样扩散，融化了夜空。
轰隆，乌云中雷电交加。
任务完成窗口出现在眼前。
伊安这才意识到自已已经回到了现实。
充斥四周的真血不知去向，连痕迹也没留下。混沌碎片几乎空空如也，沉默不语。
只有他躺在的废墟堆，证明了刚才的经历并非白日梦。
轰隆隆——
四周的巨响随即传来。
不仅是觐见室，整个地下空间都在坍塌。
坍塌的范围异常接近。现在看来，被废墟覆盖的觐见室面积只剩下原来的一半，深度也是如此。
“结界崩溃了……”
显然是扭曲的空间恢复了原貌。
伊安试图起身，却差点跌倒。剧烈的眩晕和头痛，以及几乎让他眼前一黑的剧痛，说明他身体的状况比想象中糟糕得多。
意识似乎又要自行消失。
但现在还不是昏倒的时候。
伊安靠在废墟中央，像墓碑一样竖立的军团长大剑上，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接着，他从次元空间中取出烟盒，艰难地将烟叼在嘴里。
颤抖的手指中迸发出小小的火花。伊安意识到，自已身上几乎已经没有魔力了。如果现在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将陷入严重的魔力耗竭。
啪——
一小簇火焰燃起。伊安点燃烟，将头靠在大剑的剑面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身体里弥漫的草药香气溢出口外。
即将熄灭的视线稍稍明亮了一些。吐出烟雾的同时，伊安终于得出了刚才突然浮现的思考的结论。
在这里经历的所有情况，并非全部都存在于游戏中。
至少在游戏中不会这么艰难。游戏中的种种情况叠加在一起，产生了蝴蝶效应。
“哈……”
又吐出一口烟，伊安仿佛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
脚踝埋在灰烬中，头晕目眩。
左大腿的出血已经止住，但仍然无力。
即便如此，他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呼……”
伊安伸出手，紧紧握住大剑的剑柄。
现在连拔出大剑都很吃力。他好不容易倾斜剑身，将其收进次元空间，转身在废墟中找到了断裂的审判之剑。剑鞘远远地落在一旁。
一瘸一拐地走到剑鞘前，勉强捡起后放入次元空间，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烟，环顾四周。
迷宫宅邸已经完全坍塌，连痕迹都不剩。废墟堆积成几条斜坡，似乎是唯一能通往地面的路。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这些斜坡似乎不太可行。
吐出烟雾的瞬间，伊安终于迈步向前。
“伊安……！”
斜坡对面，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他的同伴们。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菲利普大声喊道，梅洛急忙掀起面罩。她虽然焦急地望着伊安，但还是扶着菲利普慢慢走下斜坡。
菲利普的左臂用木棍和绷带固定着。
在梅洛的帮助下，菲利普的步伐显得有些蹒跚。
这样下去，肯定会摔倒的。
伊安正想着，目光落在了两个飞奔而来的身影上。
夏洛特在废墟上轻松奔跑。
而超过她的，则是披着雪豹皮斗篷的泰萨娅。
她奔跑时的双眼不再泛红，而是比以前更深邃的绿色。头发也更接近银白色。
外貌上的变化似乎仅此而已。皮肤下曾经蠕动的根须痕迹已经完全消失。
“……”
伊安静静地看着挥舞双臂跑来的泰萨娅，眉头紧锁，伸出手。
从次元空间中勉强拿出的封印盒掉在地上，他的眉头更加紧锁。
尽管距离已经足够近，泰萨娅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慢，反而张开了双臂。
伊安吐出烟雾，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伤员。”
“我知道！一看就知道伤得很严重！”
大喊一声，泰萨娅直接扑了过来。现在的伊安根本无法躲避，更不用说抵抗了。
伊安直接向后倒下。在倒下的过程中，泰萨娅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避免他撞到地面，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喊着感谢。
伤员啊……
尽管全身疼痛，伊安还是闭上了眼睛，说道：“先把衣服穿上。别只披着斗篷。”
“果然，只有伊安会关心我的衣服。知道了。”
泰萨娅二话不说站了起来。
她的背影中，伊安的声音继续响起。
“泰萨。”
“嗯？”
“你的委托完成了。”
“……！”
眼睛瞪大的泰萨娅再次看向伊安。
短暂的愣神后，她再次大声喊着感谢，将伊安紧紧抱住。
伊安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