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一个阴雨密布的日子，江南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所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外公安静地躺在长子家的堂屋正中间，如同沉睡一般，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来抱抱我，再也不会给我讲那些古老而温暖的故事。
灵堂里，白色的幔帐低垂，香火的烟雾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种让人心酸的味道。亲人们身着丧服，披麻戴孝，哭声此起彼伏。
外公的人脉相当好，葬礼的消息一经传出，远道的亲戚朋友纷纷赶来。有人专门负责通知城里郊外的友人，所有子女也都集中起来，穿戴好丧服。
到了出殡的前一晚，仪式庄重而肃穆。
几个亲生子女在那里磕头跪拜，为外公净身。子女们端着酒，挨个上前敬给外公。每个人都要哭着叫一声，“父亲啊”“爷爷啊”“爹”。妈妈作为长女，哭起来更是悲痛欲绝，“我的好父亲啊，我的爹呀，我的亲爹呀！”那哭声凄切无比，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男人们则在一旁“嗯啊嗯啊”地哭着，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哀伤。
就连曾孙也被抱上来，参与这庄重的仪式。
而表哥，他也不是不懂事，只是一直哭实在有些受不了。他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很是纠结。大人见状不禁呵斥：“莫要这般不懂事，庄重些！”
早上，大家排起队来，先要哭上几嗓子再送殡。
这一晚，来一个人我们都要跪一下，表示沉痛的哀悼。小孩子毕竟不懂事，闹了不少笑话。我表哥比我大一点，大家让他哭，可哭久了他都哭不出来，甚至不明白为啥总让他哭，一难受就忍不住嘿嘿笑。舅妈见状，上去拧了他一下，他疼得立马乖乖哭起来。这一下把边上的小孩也逗得由哭转笑，大人们赶紧呵斥：“不许笑！”大家又赶紧哇哇哭起来。
出殡的日子转眼就到，早上要赶得很早。外公实行的是土葬，埋葬的地方在村边上。往西走有一座桥，过桥再向北走是浓密的菜地，接着是桑树地。那是一片水草丰盛的地方，西边是农田，东边是一条河，中间是成片连接的菜地和桑树地。江南是鱼米之乡，这一带土地肥沃，不过稍微偏远的地方坟墓众多。这里还有灌溉水利的机泵站，我们经常在这里搞火把节烧火玩耍。
出殡的队伍十分壮观，众多的人跑过来送丧。前面是一杆杆折的白旗，上面挂着一条一条白色的纸条。道路上走过去的丧队伍都穿着白衣，伴随着哭叫声。有些人不穿白衣，也不用送，就在路边站着。
一位老妇人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也走不动，却还是坚持来到路边，哭喊道：“老弟呀，你怎么就这样子扔下我们不管了呀？”声音里满是沧桑与不舍。
一个能走动的老人，依着那棵树，任凭风吹乱他的白发，悲痛地呼喊：“兄长啊，你就这么走了呀！”
他们的哭声让我们这些子女哭得更加厉害了。
外公的丧事办好之后，他的坟墓就在那里。每年的清明节和冬至，我们都会去祭拜外公。外公在每一个人的心目中地位崇高，不用相约，大家都会自发前往。
然而，时代的变迁带来了拆迁的浪潮。原本外公的坟墓说是要移到公墓去，可由于子女众多，大家舍不得，加之外公的棺材历经岁月，骨头松散，迁移困难，便决定深埋在原地。后来，那里被施工覆盖，变成了绿化带。地方太大，施工时我们无法进入，如今只能大致知道外公埋葬的位置，远远地望着，撒些纸钱。我们的亲人沉睡在那片土地下，却再也找不到具体的所在，实在令人心痛和无奈。
祭拜外公，是对他深深的怀念，即便岁月模糊了他坟墓的具体位置，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