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将他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她动作一顿,笑道:“本来还想着眼睛要多久才能恢复,没想到今天就能看到了。”
她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个房间,径直走过去。阮霖生下意识跟上去。
打开门,青溪高兴道:“我就说,旁边肯定有书房。”
她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整理了一下,点了点头:“工具材料也齐全。”
阮霖生察觉到什么,下一刻就见青溪转过头对他说:“既然我的眼睛能视物了,不如现在为你作画吧。”
画完就可以回去了。
青溪没有说,但阮霖生知道她的意思。
白纱遮住少女半边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只能看到笑容落下后微微向下的嘴角。
“在这里吗?”他问道。
“当然不是!”青溪道,“我想去我们之前常去的那个地方。”
“我们”这两个字让阮霖生心情回转一些,他将青溪收拾好的笔墨收入储物戒中。
青溪好奇地看向阮霖生。
他朝青溪走过来,这是来月宫之后,他第一次主动靠近青溪。男人的手握住青溪手腕的时候,两个都僵了一瞬。
青溪感到细小的战栗从相触的部位传送全身,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只觉耳中一声轻响,虚浮的脚就再次落到地面上。
手腕的温热也迅速离开。
她握着自已的手,试图留住余温,抬眼看向身侧的男人。
与记忆中温和有礼的贵公子不同,他的表情冷淡,眸光流转间有股天然的倨傲。仿佛任何人都不值得他的停驻。
她的心一酸,转头打量现在所处的位置。
阮霖生没有直接带她到轩榭的位置,而是一条花荫小径,她眼睛微微睁大,不由自主沿着小径往前走了几步,渐渐步入林荫深处,阮霖生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池水犹如明镜,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水榭华庭临水伫立,奇花异草绕水盛开,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青溪咬唇,忍不住微笑,心底的酸涩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霖生!这里好漂亮啊!”
“嗯。”阮霖生应道。
青溪往前走去,她一直叫那轩榭临水轩,现在才发现原来它是有名字的。
一座轩,名字居然叫“空阁”,两旁各有四字,上书“形骸非亲,大地亦幻”。
身躯肉体不值得亲近,苍茫大地也不过幻影。
她一眼便知,这是阮霖生亲手提上的。
空阁是半开的书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到阮霖生拿出自已刚刚整理的笔具时,青溪后知后觉感到尴尬。
“忘了这里有现成的。”她低声嘟囔。
阮霖生闻言,抿唇想说些什么,结果又听到她兴致勃勃道:“正好,带的东西也不多,要是笔墨不合适还能及时更换。”
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在她看过来时又恢复平静。
“可惜这里没有多的颜料……”
阮霖生知道她指的颜料是彩墨,他默不作声将储物戒中的东西拿出来。
朱砂、石青、藤黄、曙红……颜色各异的粉末装在不同的琉璃瓶中,摆满一桌。
青溪可以说,这是她目前为止最心动的一次。
“霖生,我一定要说。”青溪郑重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阮霖生一怔,表情说不上高兴。
青溪也不介意,他给了这么多,不高兴不是他的问题,一定是她做得还不够好!
她拿出十分的干劲开始在白瓷碟调色。
“你有什么想要的姿势,或者要求吗?”青溪问道。
“你随意。我都可以。”
他坐在回廊上,微倚栏杆,眸光淡淡看向池面,仿佛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青溪笑笑,低头在纸上描绘轮廓。
前人曾言: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或许画人也一样。当笔落纸上的瞬间,眼前之人的点点滴滴,每个细节都在脑海清晰可见。
挺拔而修长的身形,她最喜欢的微卷的长发,秀美的脸庞,流丽的眼睛,唇间的弓形弧度非常的美,微闭微张时,唇珠若隐若现……
阮霖生面对初夏一片盛景,却用余光悄悄看她。
晚风下,少女不知道自已眉眼有多温柔。
曾几何时,多少次她就这样站在他身边作画,可是现在他连正眼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阮霖生心底生出几分自厌。
“霖生,看我。”他听到少女的呼唤。
男人转过头去,青溪匆匆看他一眼,继续在纸上补充细节。他却没有再转过去。
画作已到收尾阶段,青溪稍稍可以分下心,见他一直神情冷淡望着自已,却不挪眼。忍不住失笑:“你能看到我在想什么吗?”
阮霖生匆忙收回目光,欲盖弥彰道:“我没在看你。”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什么:“怎么这么问?你已经知道自已体质?”
青溪眼底闪过惊讶,她从来没跟阮霖生说过,怎么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已体质。青溪想起江玉曼的话,犹豫一瞬,没有及时回答。
阮霖生却走过来,问她:“除我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青溪道:“只有当初给我测体质的长老。”
她隐约感到什么,对阮霖生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体质的?别人也能用同样办法察觉吗?”
阮霖生道:“你突破的时候,我也能听到声音。除我之外,应当不会有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你的体质。”
青溪看着他,她知道这种体质能够探查别人情绪,大家都会远离,所以长老让她隐瞒自已的体质,但看阮霖生的态度,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青溪没有问,只点头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低头在纸上添了几笔。
阮霖生还有些不放心,体质可以通过血液之类被旁人探查,她进阶的速度与普通修士并不一样,很容易被发现端倪。
东月湖不会放过她的。
阮霖生有些忧虑,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你何时要走?”
青溪说:“明天早上吧,都这么晚了。”
阮霖生却不想她待太久,东月湖那天的话让他警惕,只怕夜长梦多。
“今晚如何?画好之后你收拾好东西,我送你回净明宗。”
青溪思绪几转,有些意外阮霖生的话,点头道:“也好。”接着她道,“回去的事先放一放,我画好了,你过来看看。”
阮霖生低头,画上的男人倚靠围栏,双眸含笑看向画外,瞧着十分的温柔。
“我刚才是这样的?”阮霖生怀疑道。
“画作会有一点修饰。”青溪道,双眼弯弯,“没办法,霖生在我眼里就是很温柔呀。”
“……”阮霖生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画小心地收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已通红的耳根有多明显,青溪在一旁却看得分明。
见阮霖生收好画,青溪说要归还颜料,阮霖生却说:“送你了。”
“这么好?”青溪惊喜道,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已,爱不释手地把玩桌上颜料瓶子。这些色泽明亮纯净,皆是上品,她不敢想回去后画画有多快乐!
阮霖生又递过来一个储物手镯,“这个送你。”
青溪以为他想给她储物空间装这些颜料,想说自已有,但因为好奇下意识看了一眼储物手镯里面。
“!”
青溪目露震惊,里面各种丹药法宝快堆成山了。
“霖生,你是不是拿错了?”她立马还回去。
阮霖生没接,“没有错,就是给你的。”
青溪大惊,连连摆手:“不不不,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为什么?”阮霖生忍不住道:“你姐姐不是也给了你很多东西吗?”
“可她是我姐姐啊。”青溪无奈:“姐姐和朋友还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非亲非故,拿这么多东西我受之有愧。”
阮霖生有些生气,眼眸像初春的湖水,结着薄冰。
“明明刚刚还说的这么好听。”他没忍住小声埋怨,见青溪望过来,不只是否她要走的缘故,阮霖生不再沉默,说道:“你刚刚……你刚刚明明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送的东西和普通朋友送的一样吗?”
阮霖生只当没看见青溪诧异的眼神,“最好的朋友应该和姐姐差不多吧。”
其实他私心想要青溪对他比她姐姐更好,但他也知道自已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只能退而其次。
青溪握着手镯,忽然上前拉住阮霖生的手,男人身体一僵,少女将手镯放上去后迅速松开手。
阮霖生本因为她的接近莫名雀跃,看到她的动作后心一沉,还想说些什么。青溪却笑道:“这些颜料与文房四宝对我来说已经十足珍贵了,谢谢你霖生。”
阮霖生恼怒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半晌,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青溪低头失笑。
并肩走出空阁的时候,她听到身后的人说:“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青溪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青溪低头在玉牌上点了几下,开始收拾自已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将窗台两盆金桔抱起来收进储物袋,对门外等候的阮霖生道:“我收拾好了。”
“这么快?”他进来看了一眼青溪问道,“你饿吗?”
“什么?”青溪疑惑。
阮霖生不知从哪掏出一盒点心,“忘记叫傀儡准备晚食,你先吃这个。”
少女呆呆接过来,心道:要不要提醒他自已其实已经辟谷了呢。
她咬一口金丝乳酥,馥郁的乳香在口中弥漫,青溪几口嚼完,迅速往阮霖生手里也塞一个:“你也吃。”
或许是看青溪正在吃东西,阮霖生没有用法术转移,两人顺着行道往外走。
青溪看到前方出现一片湖水的时候,隐约感觉有些熟悉,还未思索出结果,就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突兀出现在两人眼前。
“看来今天天气很是不错,霖生都和朋友一起出来玩了。”那人笑道。
这声音一出来,青溪就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里熟悉,这不是她之前遇到怪人的地方吗?
青溪看向前方的人。
他有一张意外年轻俊秀的脸,衣着落拓,黑发及肩,发尾凌乱散落肩膀。两只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看向他们。
“这位是?”他对阮霖生的态度似乎很是熟稔,青溪微微仰头疑惑看向身边的人。
“霖生,不向朋友介绍一下我吗?”说罢,男人像忍笑很久似的,抵唇闷笑几声。
青溪:?
这人笑点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阮霖生不想理他,想召唤蜃气带青溪离开啊,谁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阮霖生冷冷看向东月湖。
他不想在青溪面前打架,就对青溪说:“他是月宫的宫主。”
宫主?青溪想起有时禾新会称呼阮霖生为少宫主,那前面的人岂不是阮霖生的父亲?她依稀记得月宫的宫主被人称呼“东君”来着。
“东君您好,我叫宋青溪。”青溪拘谨道,莫名感到紧张,她低头,看到自已还揣着一盒吃一半的点心,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道:“您要来一些吗?”
“蜃宫的点心吗?”东月湖斜睨一眼阮霖生,“我倒有些好奇这点心的味道。”说完他从袖中抽出手从青溪面前的盒子里取了一块点心。
这下青溪终于看到他的手,每只手的手指都带着一枚细长银戒,素白精致的锁链从戒指连接至手腕上的镂花银镯,动作间隐约能听到银链相碰的叮铃声。
他的手骨感修长,极白极美,在锁链的缠绕下有种莫名的奇异美感。
青溪视线停顿片刻,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
阮霖生这时上前走了几步,不知是有意无意刚好挡住她的视线。
“介绍完,你可以走了。”阮霖生道。
东月湖咬一口点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一下变得无奈,如同面对叛逆的晚辈:“我也是为你好,怎对我如此冷淡……”
说罢他又看向青溪:“还是青溪姑娘懂事。”
“……”青溪已经开始尴尬。还好他说完就离开了,青溪忍不住松一口气。
“若是以后你遇见他,离他远一点。”阮霖生对青溪道,表情严肃,“他不是什么好人。”
青溪如之前的每一次,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已记住了。
少女的眼里虽然有困惑,但更多是毫不掩饰的信任。阮霖生的心一软,语气不自觉变得轻柔:“我送你出去。”
他的手轻轻搭在青溪手腕,再睁眼时,两人已到月宫门外的垂柳下了。
阮霖生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
“青溪!”忽然一道十分欣喜的喊声从旁边传来。
阮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