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素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落枫轩里丫鬟婆子连着俩粗使小厮被罚着在院子里晒了三个时辰太阳这件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包括这位三少夫人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监督罚站这件事也被津津乐道——包括身后随身丫鬟有一搭没一搭扇着扇子,好不惬意。
这话传到宋夫人耳中,她正午后小憩起身,闻言不轻不重道了句“胡闹”,便不置一词了。
伯爵夫人出自琅琊王氏,虽说只是旁支末裔,但面子上粉饰太平的修养和骨子里谁也瞧不上的骄傲半点不少,温家于她来说不过就是有些银子的暴发户罢了,今日一瞧,这温浅也果然小门小户的做派,急于讨好自己的举动太明显了。
王氏身边的嬷嬷姓孙,平日里便最是贴心,一边为王氏整理衣裳,一边笑呵呵地说,“胡闹是胡闹了些,但好歹是有些眼力见的,知道这后院主事的是谁。不似大公子屋里头那位……”
“她去哪里了?这两日都没见着。”
“说是……回家省亲。”
王氏都被逗乐了,嗤笑,“她省亲?她嫁进来两年,哪次不是那边派了人过来三催四请地才回去一趟,统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什么省亲,不过就是不乐意瞧着嫡子的婚事阵仗比她的大……从她无意间撞破了那聘书的单子后就一直给我摆脸色,呵!她不想想,不说我儿子是嫡子,就人温家拿的出相对应的嫁妆,她呢?她们家有什么?就知道隔三差五地过来打秋风!”
孙嬷嬷好脾气地颔首称是,“的确是这个理儿。”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你派个人过去,将她叫回来!然后再找个人去点点温浅,让她这几日在府里好生待着,别给我出去丢人现眼去!”
“是。”
王氏说得直白,经过嬷嬷转述自是委婉友善许多。
元戈含笑听着,听完回头示意,拾音赶紧笑嘻嘻地递上荷包。嬷嬷悄悄捏了捏,是些碎银子,数量还不少,当下乐呵呵地道了句吉祥话退下了——都说温家有钱,果然如是,这温小姐旁的暂且不说,打赏是真大方,不似大公子屋里的,恨不得一针一线都藏回娘家去。
只是,这惩罚下人的手段,还是稚嫩了些……罚站,算怎么一回事?
……
传话的嬷嬷前脚离开,后脚门房就来了,说是佟家的下人替自家小姐传话约三少夫人明儿个去茶楼品茶吃早点,顺便为那天的冒犯赔罪。
彼时元戈正寻了帖子练字。
她与温浅最大的不同便是字体不同,即便还是那具身子,但写出来的字却是完全不一样,若是被人察觉只怕不好解释。温浅是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与她的性子倒也吻合,元戈却写不来,索性也不去模仿了,只说自己闲来无事换一手字体——拾音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肯信。
这会儿听了下人禀报,手都没停,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回了吧。就说我落了水,身子不舒服,去不了。”
门房颔首称是,退下了。
拾音站在边上磨墨,她学问不多,只简单认识几个字,还是跟着小姐学的,一时间虽觉得自家小姐字迹变了,却也没多想,只这会儿犹豫着问道,“小姐……您是不喜佟小姐了吗?因为之前的事情置气呢?”
元戈偏头看她,单纯的小姑娘,瞳孔漂亮的像是盛夏色彩最美的葡萄,又亮又大,只作为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婢女,未免过于天真懵懂了些。
佟婉真,相府庶女,家中嫡母苛待、姊妹不合,遂退而求其次,寻了温浅作伴——因为温浅大方,出门在外,吃什么、买什么,都是温浅掏银子。
温浅那个傻姑娘,街头惊鸿一瞥,一颗心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只她知晓双方身份悬殊从不宣泄于口,只告诉了自己最最信任的闺中好友。结果不出半月,“温家大小姐心仪二皇子”的消息传遍了盛京大街小巷。她去质问佟婉真,只佟婉真竖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说不是自己说出去的,温浅便也信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却下了圣旨赐婚温宋两家。温浅哭着去求母亲、求父亲、求祖母,跪在书房门口跪了一整日也只换来父亲一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万般无奈之下,再次求助好友,好友说那你假意寻死,你祖母待你甚好定会心疼于你,你父亲又是个孝子最听你祖母的话。
于是,一尺白绫,自挂横梁……既是假意寻死,自然很“及时”地被拾音发现救下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此举不仅没有解决问题,甚至将她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没两日,茶楼酒肆出现了各种版本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温大小姐和二皇子之间暧昧龃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这一次,好友没有出面,只修书一封,告诉她外面传得太难听,最近都不要出门了,他们说上几日也就淡了云云,最后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去。
元戈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温浅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以为的闺中好友才是这一切背后的推手,可能她知道了、可能到死都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此事并没有淡化,甚至愈演愈烈,茶楼酒肆借此赚了个盆满钵满,八卦的百姓听了个心满意足,二皇子置身事外保持沉默,唯一受伤的只有温浅。
为证清白,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在盛京城中最高的朱雀桥头一跃而下。
这一次,她还是没死成,清白也没被证明,甚至有人说她不过就是自导自演唱苦肉计罢了。父亲觉得他丢尽了温家颜面,将她禁足在屋子里,让人一天十二时辰守着,一直到送上花轿抬进宋家大门。
其实一直到这时候,温浅已无死志,她的前两次寻死觅活也从来不是为了二皇子。
偏偏被有心人利用,推向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