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胸有成竹,期待地看向皇帝。
“不……母后。”皇帝缓缓地说:“去母留子,此事一旦泄露,等那孩子长大,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朕不能忍受继位皇帝为了一个寻常女人就处置赵漾。”
“生子后生病去世的女子多的是,孩子不会怀疑的。”太后苦口婆心。
“不……即使有万一可能,朕一点风险也不敢冒。更何况,女子行走世间本来就不易,朕又何必给她们增加苦难。朕和赵漾的事,不想有其他人参与。”
太后绷紧了面颊,严厉的目光直直射向皇帝:“皇帝,你当真听不懂哀家在说什么吗?!”
“从母后回宫以来,处处对赵漾横眉相对。朕三令五申,母后还是没放在心上。”
太后长长的金镶玉护甲都要陷在肉里,听着皇帝的诘问,她脑袋发晕,狠狠往桌案上一拍!
“皇帝!你要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太监而断子绝孙吗?!”
皇帝绷着脸:“母后何必苦苦相逼。”
“我苦苦相逼?!我苦苦相逼!你一个皇帝,八岁登基,十五岁亲征,天下万民无不臣服在你脚下,你偏偏要为一个男的,还自诩真爱,甚至为了他连母亲,连臣子都不要?!朱载继!你对的起列祖列宗吗?!”
“是非功过自有百年后评说。母后也不必做出一番圣人模样。”在太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皇帝缓缓开口:“母后多番撮合我和钱静宣,不就是打的一门双皇后的主意。”
钱太后猝然失了力气,她惶然抬头,就只见皇帝冷冰冰道:“母后读书万卷,自然知道外戚之害,怎么现下却不懂了呢?”
钱太后瞳孔颤抖。
“果真是应了一句话,板子只有打在自已身上才知道疼。”
皇帝拂袖而去。钱嬷嬷听到殿内剧烈地争吵声,正心焦不已,看到皇上出来后,忙不迭飞奔而进。
太后气息奄奄,宛若囚徒,头发纷乱,双目赤红。
“太后!太后!您怎么样了!”
钱太后恨恨地捶桌案:“逆子!逆子啊!”
她抓住钱嬷嬷的衣袖:“静宣呢?静宣去哪了?”
钱嬷嬷垂下头:“皇上让表姑娘出宫了。”
钱太后一下子失了力气。
宫门外一顶青顶小轿,轿边站着一名身材健壮的车夫。
侍女扶着钱姑娘上轿,在马车发动前,钱姑娘掀起帘子,最后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城。
侍女不解地问:“姑娘,这宫城您每个月都要来几次,有什么可看得啊?”
钱静宣静静答:“这是最后一次来了。”
“啊?”
钱静宣放下帘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的面孔此时娇俏无比:“这次入宫,我认识了一个少年郎,他说,只要我当着皇上的面多和他说话,我就可以不用入宫了。”
“啊?”
钱静宣这次没有回答侍女的疑问。她心情颇好地折手绢,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面如冠玉,容貌昳丽的少年。
“别动。”在亭子里,少年举动如常,只是嘴角吐出了两个字。
她非常疑惑:“皇上来了,难道你要我们装看不见?”
赵漾眨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昳丽的面孔上熠熠生辉:“你不是说你不想过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更不想被人当做筹码押在家族的战车上。要不要打个赌?”
一向端庄持重的钱静宣睁大眼睛:“赌什么?”
“就赌你今日若是当着皇上的面找我说超过十句话,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
“啊?”她也是发出了和贴身侍女一样的疑问。但天生喜爱自由、酷爱冒险的她却没有迟疑太久,立马就答应了这个无厘头的赌约:“那如果我赢了呢?”
少年郎笑道:“若是你赢了,等你真的能逃离家族,自由自在的时候,就顺便帮我看看海吧!”
“若是你输了呢?”她问。
“我不会输的。”少年答,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十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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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泰殿东暖阁
赵漾被迫捏着筷子,面前是一桌子的珍馐。炸的蒸的煮的煎的炒的,样样都有。
面前是一个雪白的甜白瓷小碗,里面装满了赵漾喜爱的碧玉米羮。可赵漾此时闲闲地拿筷子拨,只有在宋嬷嬷瞪他的时候才装模作样的吃一口。
“嬷嬷,我真的没胃口。”赵漾央求道。
宋嬷嬷哼了一声,斜了一眼没动的碧玉米羮,阴森森吐出三个字:“小贵人。”
赵漾:“……”赵漾连扒三口米饭。
这世界上大概所有年长妇女都觉得只要不吃一整碗大米饭就是没吃饱,只要没胖成球那就是骨瘦如柴。
可怜的赵漾不仅被皇帝天天逼着喝骨头汤,还被宋嬷嬷按着头加餐。
不过这对他的身体是有好处的,赵漾前些年在淑妃殿里伺候,冬日寒冬刺骨也要辛苦奔忙,落下了许多病根。
比别人更畏寒、膝盖更不好。
太医说,要暗自保养。没有儿女的宋嬷嬷就将这话记到了自已心里。春和冒名顶替侍寝东窗事发后,还是宋嬷嬷冒着砍头的风险,为当时尚不熟络的‘小贵人’求皇帝不要再进‘玫瑰冰露’。
皇帝沉思良久,摩挲着身侧人细白瘦削的面孔,终究还是同意了。
而赵漾一直都不知道不再喝每晚的例行汤药里还有宋嬷嬷的手笔。
此时,宋嬷嬷狠瞪了赵漾一眼:“小贵人,中午你就吃了两口糕点,两筷子菜叶子。奴婢老家的小猪崽子都比您吃的多。”
赵漾讪讪一笑:“我也不是猪啊。”话未说完,就看到宋嬷嬷严厉的视线,霎时噤声,猛喝一大口粥。
不远处的皇帝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王德发适时哎呀一声。
皇帝扭头:“什么事?”
王德发搓搓手,窘迫道:“宋嬷嬷已经四十多了,当奶奶的年纪,再嫁出去不合适吧。”
皇帝:“……”
皇帝笑骂一句,一脚将王德发踹在地上。
重物着地地声音有些大,赵漾疑惑望去,看到来人不着声色地沉了沉脸。
宋嬷嬷收敛了笑意,谦卑的福身行礼。
“怎么,今日饭菜不合胃口?”皇帝明知故问地挑眉。
赵漾蹭一下站起来。秀美的眉毛蹙起来,嫌弃地瞥他一眼,鼻尖微动,朝后间走去,冷冰冰扔下几个字:“知道还问!”
皇帝哈哈大笑,跟上赵漾的步伐,一把将他拉到自已怀里,亲吻他的发顶,呢喃道:“乖宝贝、乖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