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嗤笑,将翠绿的扳指随手扔在案上:“朕和她有什么情分......不是夫妻,没有宠爱。她哪来的自信。”
皇帝又问:“他今天做了什么?”
话题转的太快,李沛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稍稍想下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赵漾今天辰时起的,起来写了五张大字,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现在应该在给您准备茶水。”
皇帝嗯了一声,把玩着白瓷碗里的牡丹花。
——赵漾送的那一朵早就枯萎了,这是花房新送的,皇帝亲手拿着剪刀摘下来,轻轻地送到碗里。
“淑妃的话语有多少人听到。”皇帝玩了会碗里的水。
“禀皇上。”李沛的腰弯的特别低:“......阖宫议论纷纷。”
阖宫议论纷纷啊,皇帝心里咂摸着这几个字,他没有犹豫多久,淡声道:“那就杖毙吧。”
“是。”
殿外,赵漾端着茶水,一个不小心,滚烫的水倾泻而下,上好的茶盏直直地摔到地上,碰的一声。
赵漾手碰了点边,细长的手指被烫的红红的。
殿外的小太监围了上来,惊恐道:“赵公公,您摔皇上最爱的碗!这可是汝瓷!一千座窑子都炼不出这一件珍品!”
“公公,您怎么这么不小心,皇上一定会罚您的。”
赵漾低声道:“我会向皇上请罪的。”
殿门被打开,听到声音的皇帝大步朝赵漾走去。
小太监们慌乱跪下,有些心坏的期待着听到皇帝对赵漾的惩罚。
赵漾年纪轻却是一等太监。早就有很多人看他不满了。
赵漾跟着人一起跪下:“请皇上责罚,奴才打碎了那盏青花缠枝纹茶盅。”
他跪在众人中间,声音谦卑。
皇帝忍着怒气将其余的人都打发掉,拉着他的手进了书房。
赵漾手背红红的,还有滚水流过的热意。他自已好像全然不在乎,想挣脱出去把摔碎的茶盏收拾干净。
皇帝钳住了他。
赵漾垂着目光看着。
皇帝把干净柔软的毛巾浸满凉水,轻轻地敷在赵漾红肿的地方。等待毛巾染上热意后再将它浸到水里。一遍一遍地覆盖住手背处。如此重复了七八遍,等红肿的地方渐渐变得和周围肤色没有区别后才停下来。
又拿出药膏,一点点地轻柔地给赵漾涂上。最后皇帝轻轻地吹了吹,抬起头来,看向赵漾:“疼吗?”
赵漾一下子缓过神来,他摇了摇头:“不疼。”
“你也太不小心了。”皇帝摩挲着赵漾的脖颈,责怪地看向赵漾。皇帝目光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也没有这么关注地看一个人:“滚烫的水浇下来,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嗯?”
赵漾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他低声道:“奴才会小心的。”
赵漾感受到了皇帝侵略性的目光,微微侧头,盯着不远处摆着的八宝阁。
因为侧头,露出了一小节嫩玉般的脖颈。皇帝眼珠子沉了沉。
赵漾感受到皇帝在盯着他。他肌肤上好像要渗出热意。
“你其实是怨恨朕对淑妃的处置是吗?”皇帝冷不丁开口。
赵漾眼睛闪烁不明。他紧紧抿住嘴巴,双手攥紧。这是不安和恐惧的表现。
皇帝不得不轻声安抚他。
“不要怕......淑妃这样是罪有应得,这些年来,她宫里抬出去不少宫人。她暴虐的名声满宫皆知。你在她手底下,是不是也受了很多委屈。”
赵漾抬起眼睛,他满身的刺都被收了起来,像一枚柔软的蚌。无辜,弱势,惊惶不安。他甚至环抱住皇帝,瑟瑟问:“皇上,等您不喜爱我的时候,会不会也会随口就将我杖毙了呢。”
“......”皇帝用力将赵漾抱在怀里,怀里的身躯娇软、温热:“不会的。”他说“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谁都不敢冒犯你。”
赵漾却听不见这些。他眼泪沾满衣襟。
皇帝有情的时候能将人宠到天上,无情的时候却也能让人跌落谷底。
皇帝不会知道,他的残暴,暴虐,已经深深地映照在赵漾脑海里。在以后的日子里,任凭皇帝再怎么对他好,他在他心里依旧是那个暴虐的形象。
蓝灰色的太监补服和明黄色的龙袍相互依偎,明明是地位天差万别的两个人,此刻却深深地抱在一起。
午后,赵漾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啃。
《论语》和《墨子》已经背完了,现在在读的是《中庸》。
窗外树枝冒了新芽,御水池的水完全解冻,波光粼粼。赵漾穿着单薄了一点的背花盘领窄绣衫,坐在窗前读书。
明亮的日光照在正泰殿的地板上,反射出金黄的光辉。
赵漾捏着笔,一字一句地写读书笔记。
李沛估摸着时辰,约么着两盏茶后,就给他上了一碗燕窝薏米甜汤。赵漾最近进食不太爽利,奄奄的,没过多久就会饿。皇帝念及他读书辛苦,特意让御膳房时刻准备好他爱吃的糕点。
赵漾写字写累了,就会把笔放在一边。他会慢慢地端起那碗甜汤,先小小的喝一口,感受甜蜜馥郁的香味在舌尖绽放。眼睛会幸福地眯起来,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动作小心翼翼地。即使再喜欢,也会一小口一小口矜持地喝。
皇帝还没写完三个字,就听到碗沿轻扣在桌案上的声响。赵漾竟然已经吃完了,他轻轻地放回那只白釉小碗,眼里是依依不舍。
皇帝失笑:“等晚饭后在吃,现在吃多了消食。”
赵漾还未做出反应。李沛就从殿外进来,走到皇帝面前,恭声道:“皇上,国舅爷来了。”
赵漾面色一肃,国舅爷?
皇帝朱载继生母慈安太后的母家,就是钱国公家。
现任国舅爷就是皇帝的舅舅。大臣们都称之为国舅爷。
皇帝幼年登基时根基尚不稳固,多亏这位钱国舅从中凯旋才熬到皇帝亲政。因此,皇帝对钱国舅很是尊敬。
听到他要觐见,皇帝直接道:“进来吧。”
赵漾却有些犹豫,他身份敏感,大臣在汇报事情的时候他不能在一旁端坐着听。犹豫着是不是要赶紧退下。
却发现皇帝看向他:“你坐在这里就行了。”
这……不合规矩吧。
李沛多精明的一个人。皇帝刚对他使眼色,他就令人抬了一扇屏风到赵漾面前。隔断了外围向内的视线。
钱国舅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熬过了三朝三起三落,名誉地位朝中风头无两。他身上是世家掌门人的威势气度。
淡然地对李沛李公公道谢,钱国舅踏进了正泰殿的宫门。
正泰殿他来过很多次,里面的摆设烂熟于心,而皇帝不是喜欢胡乱折腾的人。但这次,一进门,居然门内摆了一扇玉刻湖光山色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