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住心中泛起的怪异,钱国舅躬身行礼。
在跪下去的那一刹那,他恍惚看见屏风后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赵漾连忙侧身,让这位钱国舅只对着皇帝行礼。
“起身吧。”赵漾听到皇帝这么说。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佛珠,声音温和:“国舅来是有何有要事?”
钱国舅声音刚烈,他直接道:“皇上,您膝下无子,该选秀了。”
“……”赵漾一顿。他期待地看向皇帝。
皇帝不再捻佛珠,他抬起眼眸来,眼底暴虐之色一闪而过。不可置信地是,他竟然没有立马回答钱国舅的话,而是扭过头来,直直观察赵漾的反应。
两人直接对上目光。赵漾一呆。脸上的期待、看戏之色渐渐退去。他默不作声的偏过脸去,躲避皇帝的视线。
皇帝直直将佛珠摔了出去。钱国舅心中一紧。
换成别的大臣早就忙不迭退下去,不敢和皇帝呛声。可钱国舅一来是皇帝的亲舅舅,素来礼遇尊重有加。天然身份上长辈催婚名正言顺。二来钱国舅还是朝中重臣,于公于私他提重开选秀,让皇家添枝散叶都是无可指摘的事情。
“皇上,您今年二十二岁。先帝在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三位小皇子,两位小公主了。而您至今膝下空虚。太后娘娘为此心焦不已。况且,您后宫嫔妃大多是宫中老人,数年没有新人。按规矩,三年开一次选秀。可您已经多久没开了?”
皇帝冷声道:“舅舅未免管的太宽了。况且,”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赵漾,声音越发冰冷:“后宫都是些庸脂俗粉,朕只要一人就够了。”
赵漾心中一颤。
“皇上此言差矣。”钱国舅慢悠悠地说:“皇上怎么能将宠爱全付诸之一人身上。后宫最应该的就是雨露尽沾,而且皇上的子嗣越多越好,如此才能保我朝江山时代永固。若是皇上独宠,而娘娘又于子嗣有碍,那我朝还要就此灭亡不成!”
皇帝哑口无言。他沉默片刻说:“若是生不出来,从宗族中择一聪明伶俐孩儿过继就是。”
“皇上就不怕日后那孩子不认皇上您,而认他的生父吗?”
钱国舅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性凶恶。皇帝一说他就坚定的驳斥了。赵漾偷偷松了一口气。他觑了皇帝一眼,皇帝目光茫茫,不知道在看往何方。
他希望钱国舅能言语再犀利一点。
“皇上后宫不过十来人。按前朝来说,每次选秀应当进几十妃嫔进宫服侍皇上。皇上可以宠爱一人,但不能独宠。绵延子嗣才是国之大——”
“李沛,送国舅出去。”皇帝猝然开口。
钱国舅正说到兴起,就被李沛恭敬而不容拒绝的请了出去。他哀叹两声。
厚重的殿门被阖上,赵漾收回视线。随着皇帝的一声滚出去,殿内现在只有他和皇帝两人。
赵漾虚望着面前的书本。心里却绷紧了弦。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赵漾感觉到一片阴影覆盖住自已。
一只手铁钳般将他的下巴抬起,他对上了皇帝的目光。
“你不相信朕会一直对你好吗?”皇帝问。
他直直盯着赵漾。俊秀的五官在过近的距离下显得越发地有冲击力。皇帝作为天下共主,第一次面对一个人如此脆弱。第一次想将自已奉献出去。
“皇上会吗?”赵漾瞪大眼睛。
赵漾是纯粹的疑问。他天真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丝毫不知短短一句话将皇帝刺的心间都要流血。
殿外。
钱国舅不耐烦地摆手。
“李公公,就送我到这吧。只是皇上年纪小,还要你从中说和。”
李沛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钱国舅呵呵一笑,在转身离开的刹那,他忽然想到了异样摆放的屏风,和若隐若现的人影。他迟疑地问:“皇上最近新宠谁了,哪家的姑娘这么得宠爱,居然能在正泰殿。”
钱国舅这话就是诈李沛的。其实他只是觉得有点异常而已。
“哪有。国舅看错了吧。”李沛面色不变,他搀着老态龙钟的国舅爷,殷勤道:“下面是台阶,您小心点。”
钱国舅年纪大了,步履蹒跚,好不容易下了白玉台阶。他按住李沛的胳膊,随口道:“公公也不必瞒我,皇上宠幸宫女倒也没什么,历朝历代总有后妃出自寻常人家。只要皇上别宠信太监侍卫就行。若是真宠幸了,那我和满朝文武拼上一条命也要抗衡一番!”
-
凉风习习,春风将草地吹绿。不知名的小草青翠欲滴。远处湖水波光粼粼。夕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赵漾没注意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在厚厚的草地上。绿水亭高大的台架将他的身形遮了个结结实实。
他和盈和就躲在这一片小空间内。
风吹拂过他的太监服,将衣袖吹的呼呼作响。头发被吹到后面,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赵漾幸福地眯起眼睛。
他很少有这么自由的时刻。
盈和蹲坐在他身边,一同感受着春风。女孩从衣衫里掏出两个浑圆的大石榴——不知道她怎么带过来的,塞给了赵漾。
赵漾惊喜地看着石榴,立马用手将表皮拿开,他细白的手指上沾满了石榴玫红的果汁,可他不在乎,一把将石榴塞到嘴里。
嘴巴鼓成松鼠。发出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和他相比,盈和扒石榴就优雅地多了。
两个人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刻。赵漾心神难得放松。
“上次给你带的话本你看完了吗。”赵漾问。
“没看完,没意思。”盈和随意地说。
赵漾惊讶的看着她,因为这个话本是盈和很喜欢看的,吵着闹着要知道结局。
“前面写的情意缠绵,但是随着时日渐增,年少的青梅竹马成了糟糠之妻。”盈和的声音全是冷漠:“权势日盛的状元郎最终将休弃糟糠之妻,风光迎娶了他新喜欢的娇小姐。”
“世间大多都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赵漾说:“不过只要不喜欢别人,自已就永远居于高位。”
赵漾说这话时片刻都没有犹豫。他长相浓滟,五官白净。但心肠又是如此的冷硬。
盈和沉默不语。
赵漾问:“宫女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你出宫后想做什么?”
盈和摇头。
“我不知道,没想好。”
赵漾看着盈和,她难得露出了迷茫的情绪。赵漾失笑,随即而来的一种更浓重的悲哀笼罩了他。
宫女按制可以二十五岁出宫,可太监内侍只能一辈子在皇宫呆到死。
他不想在皇宫度过余生。
思考间,一只小而精致的荷包被送到了他面前。
料子是寻常的料子,但上面的绣工精细绝伦。小荷包上绣了两只圆滚滚、红彤彤的石榴。饱满的要溢出来。
“谢谢你送我的话本,这是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