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把脸,宋简茹心道,只要赵熙不强迫她,睡一个房间就一个房间,待梁叔来了拿到银子,她就赎身出去过想要的生活。
夜晚,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偶尔有风拂过,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睡了,整个汴京寂静无声,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驸马府恢宏壮观、楼阁华丽,静静的矗立在夜色中,夜灯在寒露射出昏黄的光芒,院落在微光里时隐时现。
避在厢房,宋简茹拿了本古文书,好像是大宋地理志,虽生涩难懂,她也耐着性子连蒙带猜看了个囫囵懂。
上辈子光想着赚钱,都没机会出去走走,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把书上写的地方走一遍,不枉来大宋一趟。
灯火跳动,宋简茹拍拍打哈欠的嘴,坚起耳朵,听公子房间好像没声音,古人没有手机水消遣,公子应当睡着了。
放下书,宋简茹轻手轻脚进房间,走到门帘处,手指轻轻挑开,猫身从缝隙处悄悄钻进去。
细如尘埃的沙子,从漏斗细细流过,眼看就要到底,那丫头还没来睡,要不是知道她在厢房看书,赵熙早叫人把她拎过来了。
不,要拎也得他拎,赵熙心道,不知是那家的丫头这么没规没矩,竟然让主人等着,真是上天了。
突然,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丫头终于来了,赵熙耳朵一动,目光看向房间门口,门帘处,一只细白柔长的手拔开帘子轻轻提起,接着一只膝盖随之而进。
小贼么,怎么鬼鬼祟祟的?
公子肯定睡了,宋简茹探头进来时还这样想,习惯性朝他床上看去,被撞个正着,“公……公子,你还没睡啊!”心虚的脚发软。
赵熙眸光幽幽,“你说呢,宋简茹。”
古人几乎不会连名带姓叫人,这一点宋简茹还是知道的,公子生气了!一个激棱马上跑到他床边认错,“对不起公子,都怪刚才那本书太好看了,我一看就忘了时间。”
“那本地理志?”厢房榻边,他随手放了本地理志。
“是,公子。”宋简茹心虚。
赵熙狭长的丹凤眼扬起,“字能认全?”上次那封被截的信,字写得不错,可是错字却很多,很多字都少了笔画。
“很多字不认识,我连蒙带猜的。”宋简茹笑容很僵,谁让她只认识一小部分繁体字呢。
“把书拿进来。”
“……”宋简茹不解的看向他。
公子眉头一皱。
老天,要发火。
宋简茹跟兔子一般窜出去。
赵熙看得一愣,这速度……摇头失笑,嘴角带着宠溺而不自知。
转眼间,宋简茹又拿着书进来,“公子,给——”
“给我做什么?”公子又皱眉。
“……”那要干什么。
真是笨死了,这明显的意思还不懂,公子抚额。
“公子?”
赵熙无奈放下手,“那个字不认识?”
很多,至少有一二十字吧,宋简茹心想,可是……她看向沙漏,夜已经很深了,他确认要教自己认字?
“公子,奴婢很困。”宋简茹把书放到他手边,自顾回到床上,“我要睡了,公子晚安。”拉上被子,头埋到被窝里。
晚安?公子很不安,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人师表,竟然被拒绝了,公子很不爽,很想把丫头拖过来,放在腿上好好打屁股。
要被打的人没一点自觉,呼呼大睡。
想打的人睁眼看床顶,三十六计到底用了几个?美人计、欲擒故纵?……他转头看向对面小床。
小床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丫头仍旧蒙在被子里,不会被蒙死吧,公子倏然起身,下了床,轻轻踱到小床边,对着被子看了好一会儿。
要拉开么?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被角,缓缓揭起。
一张小脸,捂出丝丝汗意,湿发粘在鬓角、额头,除了睡着的双眼,一如他初见到的那个夜晚,浑身充满着烟火气。
忘了所有么?赵熙坐在她床边,望着她出神!
算算日子,宋简茹心道,梁叔应当收到信了吧,他会来京城吗?如果来了,知道怎么找她吧!
深宅大院,居不易。宋简茹算是深深体味到了,以前,她是个新来的,什么人都可以欺一把;现在吧,再次住到赵熙房间内,她瞬间成了香饽饽。
当然,这个香饽饽要加引号,她不是真的十三岁,她心里年龄二十六七了,不管是真巴结还是明讨好暗踩着她爬到赵熙身边,她都很清楚,告诉自己赎身之前,做好本份就好。
赵熙身边有四大护卫——左右前黑(后)排序,两个小厮叫明察(查)秋毫,(润)物耕心,四个大丫头——良辰美景;四个二等丫头——春夏秋冬;四个粗使丫头——四季常喜。婆子若干,就不一一列举了。
宋简茹本尊就是四个粗使丫头当中的小常儿——负责院门口洒扫。
说老实话,这个工作还真有机会接近赵熙,不管是大相寺客栈,还是上街寄信,宋简茹觉得十二岁的小常儿爬赵熙床,肯定有人指使,否则,不可能明知道他赐死过丫头还要往上飞蛾扑火。
难道爬床成了,就能拿赵熙怎么样?宋简茹摇摇头,真是太天真了!就凭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能杀死一个有武力值的权贵?更不要说他身边高手如云。
“哟,茹姑娘,摇什么头呢?”人未至,如黄莺般的声音已经传过来了。
宋简茹正在学做冬天的棉袄,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来人,礼貌的笑了一下,没起身没打招呼,显得很淡。
对方好像没有看到她的淡漠,仍旧热情的贴上来,伸手抢了她的针线,“这种容易扎手的活给我做,你呀,就全心全意在厨房时捣鼓新菜谱给爷吃,把爷伺候好了才是正经,你说是不是茹姑娘!”边说边做到宋简茹身边,飞针走线,活计立即上手了。
小查儿听到声音,从里间厢房出来,看到辰儿坐在茹姑娘身边做针线,笑道,“辰姑娘,爷不喜女人进房间,赶紧离开。”
辰儿漂亮的细柳眉高高抬起,“小查哥,看你说的,难道茹姑娘不是女人?再说了,我就是来陪陪茹姑娘,爷回来之前,我肯定会离开。”
小查儿小脸纠结。
宋简茹倒是希望他强硬一点把人赶走,她不怕明面上坏的人,就怕阴地里蛰伏的人,明面上的,什么都摆在明处,能时时提防;暗地里的人简直防不胜防,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招,什么时候把你给办了。
小查儿看看天色,“那你坐坐就走,千万别等爷回来再走,我要被爷骂的。”
“是是是!”终于能留在外厢房,辰儿高兴的不得了,拿着针线歪过身子就对宋简茹道,“这种领口包边你不能这样,你要这样……”
宋简茹听得眉心直跳,她真的不需要这种假惺惺教学先生啊,你想等赵熙你就等,何必拉着她呢?
半个时辰之后,她起身,“辰姑娘,我要去厨房了。”意思是,你赶紧该干嘛干嘛。
辰儿低头,飞针走线做的很认真,“没看我正做着活呢,你该干嘛干嘛去,不要管我。”一件棉襦裙在她手中渐渐成形,手艺确实不错。
行吧,宋简茹心道你想赖在这里见赵熙就见赵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俗话说“冬季进补,来年打虎,”初冬来临,气候逐渐寒冷,人体的热量会丢失,需要大量的进补来养生。
宋简茹的身体十三岁,也正是发育最关键时刻,借赵熙的光,明着为他弄了不少好吃的,实际上,她也跟着噌到了。
天气渐冷,羊肉是最好的御寒之物。羊肉蛋白质含量较多,脂肪含量较少,肉质细嫩,容易消化吸收,常吃羊肉可益气补虚,增强御寒能力,是补养身体的最佳选择。
今天中午,就给赵熙来道羊蝎子吧,这道菜,来大宋做过,也是她第一次挣到银子,不知为何,宋简茹想到了席慕白,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吗?
最后一次见面的窘态,又让她不敢想像再次见面会不会打招呼,老天,她想这些干什么,赶紧准备下一道菜,鱼肉比其他肉类细致嫩滑,很容易消化,她来了道清蒸鲈鱼。
鱼去内脏,清洗干净,姜切末,用少量开水侵泡备用,葱切段备用,将鲈鱼放在碗里,倒入少量姜汁、葱段腌制十分钟左右,蒸锅里面再放适量水,将腌好的鱼肉上锅蒸,一道美味就成了。
除了甜食,清蒸类的食物,也是赵熙的最爱,宋简茹几乎每顿都有清蒸类的食物。
来什么汤呢?宋简茹看向条案,红肉(猪牛羊等)、白肉(鸡、鱼、虾等)都有了,来个飞的吧,她挑了只鸽子。
鸽肉壮体补肾,民间有一鸽胜九鸡的说法。鸽肉不但营养丰富,且还有一定的保健功效,能防治多种疾病。现代医学也认为:在冬季多喝鸽子汤,可以增强体质,增加皮肤弹性,改善血液循坏。
宋简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赵熙能用鸽子进补吗?
把鸽子洗净焯水备用,姜片、香葱与乳鸽同煮,大火煮开,加入香菇,红枣,用中小火炖一个半小时,最后加盐,改为小火慢炖一小时即可。
除了宋简茹烧的菜以外,附马府调来的厨师也做了好多,赵熙是郡王,餐桌上的菜怎么会少呢?
只是,他中午会回来吃吗?她想,要是他不回来了,刚才做的几个,可都是冬季进补的好食材,她就都吃到肚子里!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小吉一蹦一跳进来,“茹姑娘,赵侍卫让传饭。”
“好!”
哦差点忘了,不管什么餐,赵熙要的甜点、甜汤可一个不能少,今天,宋简茹为他做了驴打滚儿,鸡头米甜汤。
食材不复杂,做法也不难,就是要功夫,忙人!
白糖倒入糯米粉拌匀,放入锅内大火蒸,蒸好后拿出,滚上炒熟的黄豆面,把桂花豆沙均匀地抹在面皮上,然后卷起来,再切小块,最后放到黄豆粉里打个滚儿即可。
驴打滚儿又叫豆面糕,是老北京著名的传统小吃之一,因最后一道工序需要裹上黄豆面,就像郊野的野驴撒欢打滚儿时扬起阵阵黄土,因此得名驴打滚儿。
鸡头米以苏州地区的最好,有水中人参之称,营养价值相当高,做法也极其简单,买回来的鸡头米冲洗下加入适量的冷水烧开后,加白沙糖,烧滚即可,不要看简单,却能吃出幸福的味道。
小吉带着丫头、婆子没一会儿就把菜菜齐齐摆到了桌子上,宋简茹进餐厅路过厢房时特意朝里面看了看,辰儿不在里面。
小喜儿正在里面收拾,看到她,连忙放下手活,跑到外面,好像知道宋简茹好奇什么,贴到她耳边小声道:“听到爷脚步声才肯走,在回廊里遇到爷,娇娇俏俏行了礼才走。”
这点掐的,既能遇到赵熙,又不在房里惹他烦,这波存在感刷的太有水平了,宋简茹不知觉的点点头,“厉害。”
“厉害什么。”小喜儿不以为意,“爷摆明了不沾丫头。”
是么?宋简茹还想说什么,前面赵左调头,“磨磨叽叽干什么呢,还不进来伺候爷吃饭。”
“来啦!”
宋简茹和小喜儿相视一笑,相互做了个鬼脸,连忙进餐厅。
赵熙抬眼就看到她一脸明媚,眉眼弯弯,他的心情跟着明朗,“今天什么甜汤?”
“回公子,鸡头米。”
他看向她,那双眸会说话,鸡头米是什么?
“一种睡莲的果实,果实长熟后,特别像鸡头,所以人们把它叫鸡头米。”宋简茹一边说一边把甜汤端到他面前,“公子,偿偿,特别清甜。”
她站到他身边,身上特有的少女清香萦绕在赵熙鼻端,他侧脸看她忙碌,细挑瘦弱,一张稚嫩小脸充满烟火气,整个人温婉又文气,偶然之间,沉淀在骨子里的甜野洒脱之气窜出来,淡淡的却非常撩人。
伸手就能揽她入怀,赵熙忍住冲动,从她手中接过筷子,“早上在屋里做什么?”岔开自己的注意力。
“……”众人都一愣,郡王都闲到问丫头平时干什么?
赵左摸摸鼻子,朝周围丫头、小厮使了个颜色,众人随他离开。
宋简茹以为他不喜丫头随意进他起居室,“没……干什么……”
“好好的结巴什么?”赵熙起了逗弄的心思,“难道背着我做坏事?”
“我能做什么坏事?”宋简茹真是被他冤死了。
“说话结巴、眼神闪烁,这些不都是干坏事的表现吗?”除了逗弄,赵熙更在试探。
宋简茹扁嘴,“公子,再不喝甜汤就要冷了。”
“那你倒说说早上在屋里做什么?”赵熙放松的靠到椅背,笑眯眯看向她,和往日的清冷一点也不一样。
宋简茹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人怎么一会儿阴一会晴,前段时间冷漠的跟陌生人一样,现下又如沐春风,难道有什么喜事?
她突然想到聂先生,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吃饭,难道他不应当生气么?这是怒极而笑?
她小心翼翼的回道,“和辰儿一起做襦裙。”
“还有呢?”
“当然是给公子做饭了。”天气冷了,菜容易凉,宋简茹不得不提醒,“公子,赶紧趁热吃。”说完,再次拿筷给他。
赵熙垂眼看了眼细白柔嫩的小手,再次抬眼。
“公子,我脸上有东西?”不吃饭盯着她看干什么。
“茹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同意?”赵熙漂亮的像“狐狸“似的丹凤眼,深深的看向她。
“呃……”与他目光相撞,宋简茹目光一下子跌落在超凡脱尘的贵公子眸光里,都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迷糊又呆愣,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思路上,赵熙收回绮思,拿筷吃饭。
淡然冷漠的贵公子一下子变得温和,宋简茹还真不适应,终于安安静静吃饭,她暗暗拍拍心口,拿起公筷,帮他布菜。
一个人吃饭有意思吗?聂先生好像好几天没陪他吃饭了,出了什么事吗?观赵熙神色,不像是出什么事的样子,那是为什么?
要是能出去走走就好了,整天闷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人都变傻了,宋简茹突然想到,信都发出去好多天了,梁叔怎么还没有来京城找她?
会不会是信被车马行弄丢了?要不要出去看看?她看了眼赵熙,他今天心情不错,等会开口出去,应当会同意吧。
饭后消食,宋简茹开口要出去,赵熙果然同意了。
“多谢公子。”她真的很高兴。
赵熙眉色神情淡淡的,“我让赵左给你备马车。”
她只是个丫头,那有资格马车出行,宋简茹连忙拒绝,“谢谢公子,不用了。”
“嗯。”
有时候,宋简茹对赵熙这个‘嗯’字,真的没办法理解,他怎么什么语境都用这个字,难道他不懂,这个字一般表示肯定的意思?
既然要出去,宋简茹告退,去隔间换了方便出行的衣裳和鞋,从驸马府到车马行,紧赶慢赶要,来来回回再三个多小时,半天功夫就没了。
宋简茹前脚走,赵前后脚就按排人跟上去。
赵左进主人书房,“回爷,茹姑娘出去带了小二两银子。”
赵熙嗯了一声,继续批公文。
赵左又道,“赵前让人跟上去了。”
“嗯。”他聚精会神处理公文。
赵左顿了下,主人没主动问话,他只好继续说:“属下刚才找小喜儿,让她盯着小常儿,以后她说什么话,都会传到这边来。”
赵熙扫了眼他,“她以前说过什么?”
赵左嘴角动动,不管是以前的小常儿还是现在的宋简茹,与周围人走的都不近,从小喜儿那里没掏出什么话:“就是赵右听到的那句‘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熙看了他眼,复又低头。
赵左道,“姓梁的和姓宋的前两天到京城了,这两天一直在外面找机会送消息进来,也不知道宋二娘是如何知道的,今天下午就跟爷你请假出去了。”
赵熙听到这里,顿了下,放下手中笔,倚到椅子上,神情淡淡、墨色深瞳。
“爷,这些年以来,不管丫头还是婆子,像小常儿这般难查的还真没有过,你真要把她放在你房间吗?”赵左很担心:“还有能不能不让她管小厨房?”
宋简茹跟爷靠的太近了,只要她想,好像什么地方都能下手,让他们防不胜防。
过了许久,赵熙才开口:“先去查那个婆子。”
“爷……”赵左很担心。
“下去吧。”赵熙抬眸,目光严厉。
赵左不敢再劝,颓然出了书房。
肩膀撞了下赵右,抬头望天,“右肘子,你说爷怎么想的?”
赵右冷冷瞥了他眼,“你不是说郡王能镇小鬼嘛?”
“你怎么不说小鬼哄公子。”他冷哼一声,“她道行高得很。”
难得面瘫赵右有表情,他的笑一闪而过,“那就瞧着好了。”
赵左见鬼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什么意思?”
赵右抱剑转身离开。
“右肘子?”
宋简茹没想到出了驸马府才过两个街道,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就看到了梁叔和宋梓安,老天啊,他们真的来了。
她激动的叫道,“梁叔、梓安!”
二人朝街道对面看过去,“二娘……”
“简茹……”
三人见面,一阵兵慌马乱,最后在一个小食肆找了个桌坐下,边吃边聊。
“原来你们来京城已经两天了。”宋简茹感慨,“早知道我早点出来。”
梁叔感慨:“驸马府的门,我们连二里地之内都靠近不了,更不要说递消息了。”破天的富贵,真是让人无法想象。
宋梓安也被京城的富贵惊住了,站到遍地权贵的京城,他的人生目标更明确了,唯有通过努力读书,参加科考才能逆天改命,才能给大媳妇更好的生活。
宋简茹温和的看他们感慨,笑道,“叔,我赎身的银子带了吗?”
“带了,带了!”梁叔连忙人怀中掏出银票,“六十两,乍出来,不敢带多。”
“简茹,拿到银子是不是就能赎身了?”宋梓安兴奋而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