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婴站在原地茫然四顾。
他本来是听闻启福巷深夜出现的集市中有秘而不传的美味佳肴,才熬了个夜慕名而来,来的路上还遇到了一队卫兵巡夜,他掏出金印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才被放行。
乘着月色,好不容易到了这传说中的天光墟,他发现这儿倒还真是个好地方,不光卖夜宵,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旧物古玩。婴先奔去吃了几块秘制烤羊肉,又顺带逛了几个摊位。
可是,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明明只是低头给摊主付了钱的工夫,再抬头就换了个地方……这里绝对不是他之前所在的那条狭窄的启福巷。启福巷两侧都是废弃的民居,根本不是这种连屋檐都往上飞扬的建筑啊!
夜空像是被层层的乌云所笼罩,别说是繁星,就连一直悬在夜空中的那轮皓月也不见踪影。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甚多,但是穿的衣服款式有所不同,大部分都是衣袂飘飘的衣袍,但也有少数人的衣服紧紧包裹住四肢,露出身体曲线,让人看了就脸红。
街道两旁有着各式店铺,街边还有着稀稀落落的地摊,卖的东西也都奇奇怪怪的。婴粗略地扫了一眼,大半都没有见过。
“这……请问,这是何处?”婴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向路边的一个
摊主请教。
这个摊位是在一间书斋门口,也是卖书的,应该就是把书斋的书搬了出来在路边摆摊的。摊主很年轻,比一般人瘦上许多,脸部的颧骨都微凸了出来,更显得他的五官分明。他面容清隽,但也架不住不修边幅——长发因为懒得打理,只是松松地系在脑后,脸颊边还有未刮净的胡茬——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可那锐利的眼神又让人无法忽视。
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就想掉头就走。不过他还是能分辨出这位摊主的目光中并无恶意,和街上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是的,婴虽然地位尊崇,在世间最宏伟的宫殿之中长大,但偏偏身份尴尬,自小就看尽世间冷暖,所以对旁人的视线和态度极其敏感。
果然,这位摊主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便低头继续整理摊位上的旧书。“此处乃天光墟。”摊主的声音清朗悦耳,可惜只说了六个字就闭口不言。“我知道这里是天光墟,可怎么和我方才进的那个天光墟完全不一样?”婴疑惑
不解地追问道,不过旋即他就发现了奇怪之处,“这些……这些是什么?是书?这薄薄的、还能写字的是什么材质?不是赫蹄也不是方絮,摸上去很像是帛布,可看上去又容易破碎……”
“这是纸。”摊主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看你衣服的制式,你应该来自比我更早的朝代。相信我,你在这里会学到很多的。”
婴眨着他的那双大眼睛,没有听懂摊主所说的话的意思。或者说,他听明白了,却不敢细思。
“这里是真正的天光墟,是一个市集,超脱时空之所。只有凭信物才能从鬼市出入此处。而且从历史长河之中任意一处鬼市出入都有可能,只要你买对了出入天光墟的信物。”摊主许是同情像小白花一样的婴,顿了顿之后,继续道,“记住,你手上拿着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不要给、不要换。否则你就会被困在这个市集里,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婴听得半信半疑,这不就是一个市集吗,怎么可能走不出去?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静静躺着的一枚琉璃珠,觉得摊主在危言耸听。
这枚琉璃珠是他方才在地摊上一眼挑中的,其上有大片的松绿色,还配了些许黑色和红色,看上去淡雅之中又带着神秘,他一看到就想起了阿罗,便打算买回去送给他。
这琉璃珠也不值多少钱,怎么可能是什么信物呢?
婴觉得这摊主神神秘秘的,不好接触,赶紧道了谢告别。虽然也很想追问几句纸是怎么来的,但婴觉得继续问下去恐怕会听到更多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过,婴还真的遇到了几个主动上来搭讪的人,拐着弯想要他身上的东西。婴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此处的古怪。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至少两个时辰,天早就应该亮了,他的肚子也早就应该饿了,但此时天依然黑沉,肚子也没有丝毫的饥饿感。而且他根本走不出这个市集。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确实在他身上发生了。婴沮丧地坐在路边,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
疼,很疼。
可是为什么醒不过来?
肯定是在做梦啦!他的梦也是越来越奇怪了。
倒是那个“纸”,如果真能研制出来,肯定会大受欢迎。比起又沉又累赘的竹简,轻薄的纸简直就是艺术品!不过,果然是他的梦吧?所谓的纸,也不过是类似于帛书的一种存在,是他幻想出来的吧?
按照他以前惯有的梦境,这时候阿罗应该会出现。
婴虽这样想着,但还是没抱什么期望地抬起了头,却猛然间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从不远处走过。阿罗?阿罗果然出现了!不过为什么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袍?不管了,反正是他的梦境,阿罗穿黑衣也很帅!
“阿罗!等等我!”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朝阿罗奔了过去。
穿着黑衣的上卿大人显然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他,神情有些异样的恍惚:“婴……你……你怎么在这里?”
婴没发觉上卿大人的表情奇怪,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你是说,你给我买了一枚琉璃珠?”上卿大人神情复杂地问道。
“是啊是啊,可好看了!你瞧。”婴毫无心机地摊开手,那枚琉璃珠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也许是攥了太久,琉璃珠上面还沾着他手心的汗。
上卿大人低头看着这枚琉璃珠,久久没有言语。
“好看吧?我一看就觉得特别适合你,等回去了可以让采薇给串一下,选块玉佩当配珠。”婴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是……送我的?”上卿大人幽幽地问道。
“是的是的。”婴点着头,早就把之前那位摊主的警告抛在了脑后,反正是做梦,提前给阿罗也没什么啦!
上卿大人迟疑了片刻,终于把手伸了过去。
【贰】
婴百无聊赖地在书斋里躺着,看着头顶横梁上斑驳的彩漆花纹发着呆。
怎么想起刚进天光墟的情景了?是手上这本《厚黑学》太无聊了才让他忍不住开小差了?真是的,下回让汤远那小子给斋主带些传奇小说,改善下书斋里书籍种类少的情况。
婴半撑起身,把手里的书胡乱地翻了翻,无奈地叹了口气。
天光墟里无岁月,身在其中的人感觉不到饥渴,也没有困倦之意。但没有人喜欢时时刻刻都在街上游逛,就算是身体不疲惫,精神上也需要休息。所以但凡在天光墟里待得时间久的、有能力的,就算弄不到一间店铺做生意,也至少会交换来方寸之地,以供自己躺下休憩。
只是更多的时候,躺在那里无法入眠,更容易精神崩溃。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在街上晃荡,查看是否有新人来到这里,正好捡个漏,离开天光墟,彻底结束这种状态。
婴把手中的书合上,瞄着身旁的书架,用眼睛挑拣起来。在没有时间流逝概念的天光墟里,看书确实是很好的消遣。
当然,遵循天光墟平等交换的原则,进书斋看书也不是免费的。婴一想到那块用来交换看十本书的榛子巧克力,就感到肉痛。
说起来,汤远那小家伙也是好久没来了……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婴听到了门外街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吵嚷声。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汤小爷来了。
婴本想把手中的书一扔,也跑出去的,但他刚坐起来,就想到现今的自己并不需要主动去找汤远交易了,于是又重新躺了回去,把旁边的靠垫拽了过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手中的书。
当然,在汤远找过来之前,他一直都盯着同一页在看罢了。
“就知道你在这里。”汤远走到他面前盘膝而坐,从背包里拿出来一大盒曲奇饼干,搓了搓手,期冀地问道,“这个够了吗?最后一枚六博棋的棋子能给我了吗?”
也怪不得他这样心急,自从从这位紫衣青年手中得到了带有陆子冈名字的六博棋棋子,他这几天已经进出天光墟好多次了,陆陆续续换了十枚,可最后一枚据说带有名字的棋子,这位小哥就是不给。
每次都是交换其他东西,例如六博棋的棋盘啊,可是六博棋怎么玩啊……但他又不得不换,生怕这位小哥不再和他做生意了。
不过还好这紫衣青年是个吃货,只要准备好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总是能够换到的!见紫衣青年从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把钥匙而不是一枚六博棋,汤远便有了种“果
然这次也没成功”的泄气感。
“这是什么钥匙啊,值不值得换这盒丹麦曲奇饼干哦?”汤远把手里的饼干盒子往回缩了缩,一脸的防备。
“谁跟你换这枚钥匙啊,只是换借用一次的机会而已。”婴嗤之以鼻。“这是哪里的钥匙?”汤远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
“你说呢?”婴笑眯眯地转了转手中的钥匙。这把钥匙是被寄存在书斋老板手里的,他可是下血本跟书斋老板换来了这次机会。当然,再和汤远换一次,他还是会赚很多。
汤远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道:“我要先去验货。”“走吧,反正离得不远。”婴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汤远把饼干盒子放回双肩包,起身跟着婴走出了书斋。他看着婴出门后选择的方向,就觉得心脏怦怦跳,而在对方最终停在了某间店铺前时,他必须得深呼吸才能保持冷静。
“怎样,使用开这扇门的钥匙一次的机会,值不值得换?”婴回过头,微笑问道。开玩笑,他和汤远之前也聊过几次,互相刺探过身份,他早就知道汤远是阿罗的师弟。不过,是没见过的师弟。
汤远立刻乖乖地交出了饼干盒子。婴随即打开了哑舍的大门。
没错,这里是哑舍,天光墟之中的哑舍。
店铺内一片昏暗,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借着门外街市上的灯笼的光,汤远看清了屋内的摆设,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古董。“我劝你不要乱碰。”就在汤远打算拿起一只缠枝青花瓷瓶的时候,婴幽幽地叮
嘱道。
“应该……没什么吧?”汤远安抚了一下袖筒里扭着身体想要爬出来的小白蛇。“天光墟之中,时间相当于静止,而阿罗把这些古董放在这里,足够说明它们的
危险性。”婴头脑冷静地分析着。汤远沉默地收回了手。
这间店铺并不大,只有一间房,说是店铺,实际上跟库房也差不了太多。汤远绕着转了一圈,便把这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只是不能碰,光线又不好,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所以他没话找话地跟婴搭讪道:“我说婴哥啊,你在天光墟里也很久了,通行证什么的肯定能拿得到,为什么不出去啊?天光墟很无聊的不是吗?又吃不到好吃的东西。”
婴靠在门板上,很自然地回答道:“阿罗特意拿走了我的信物,那就是不让我出去,出去一定有危险,那我就不出去。”
汤远闻言一震,这人怎么这么傻……还傻得这么可爱……
“唉,可惜阿罗来过几次,我都错过了。”婴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要是堵到了阿罗,岂不是可以有更好吃的东西了?
汤远无言以对。据他分析,他师兄在天光墟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了,都没敢见婴一次,肯定是觉得对他有愧。
敢情是这俩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啊……
汤远忍不住追问道:“你刚才在的书斋里有很多书都会讲到历史的,你……没翻过?”虽然说在天光墟禁谈国事,一切有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但他真的不信婴一点儿都不好奇。
“为什么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一样也会忘记,何必自寻烦恼呢?”婴极其淡定地说着。
他经常在书斋泡着,自是常常看见有人特意来书斋找史书看,看完或闭卷大笑,或仰面长叹,或掩面哭泣……可这又如何?一旦出了天光墟,这些有关史料的记忆都会被抹去,不留一丝痕迹。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汤远眨了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佩服。他可是个好奇宝宝,成为天光墟常客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书斋里查找是否有关于未来的书籍,但遗憾的是并未找到一本。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天光墟也有泯灭的一天,而且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想起待他如儿子一般亲近的施夫人,汤远抿了抿唇,小脸蛋上浮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毅神情。
“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们就走吧,斋主提醒过我不要在里面待太久,就怕犯了哪个古董的忌讳。毕竟天光墟里也不是真的没有时间流逝,就算是几近于无,也还是有的。”婴说到这里也有怨念,要不是怕不小心碰到奇怪的古董,他真想在这间店铺里打个地铺,这样阿罗下次再来他就不会错过了。
“看完了,走吧。”汤远叹了口气,他怕再不走,袖筒里的小白蛇就要冲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出了店铺。“说起来,最后一枚棋子什么时候给我啊?”听着身后木门“吱呀”阖上,汤远
不死心地追问。
“看我心情喽!”婴微笑着锁上门,之后还用手推了推,确定是不是真的锁上了。汤远凑过去,谄媚地讨好道:“那能透露透露,这些六博棋的棋子,你是怎么得
来的?”
婴收钥匙的手一顿,背对着汤远的脸阴沉下来,不过当他回过头时,又挂上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表情,他轻哼道:“想套话?无可奉告!”
汤远也没指望能问出来什么,握着拳给自己打气:“婴哥你等着,我下次来一定带能跟你换最后一枚棋子的东西!”
“拭目以待!”婴笑眯眯地朝汤远奔跑的背影挥了挥手。想要换走他手里最后一枚棋子?看来很难哦!
婴收回手,伸进袖筒里摩挲着里面光滑圆润的玉石棋子。棋子背面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痕迹,他用指腹就能感受到那上面所写的名字——
胡亥。
为什么这枚棋子的背面会被人用朱砂写上了小公子胡亥的名字?
婴起初觉得胡亥小时候挺可爱的,后来他逐渐发现这孩子心术不正,尤其那赵高
成为胡亥的夫子之后——在他被困在天光墟之前,胡亥随意地把侍者孙朔杀了。那是陪伴在胡亥身边、服侍其长大的最亲近之人,更可能是这世上最在意胡亥之人……婴一想到那名圆脸侍者莫名其妙地死去,就忍不住心中一寒。
婴缓缓地走在天光墟的街道上,脚下的道路是踩得锃亮的青砖,街两边是盏盏亮起的风灯,街上影影绰绰地晃荡着数条人影,就像是无尽徘徊着的幽灵。
婴绕过天光墟热闹繁华的地界,拐向一旁幽暗的小巷,回头看了看,无人注意,便打开一扇并未锁紧的窗户,身手利落地翻了进去。
这是一间荒废的铺子,从摆设看,应该是一间杂货铺。这里已经许久都没人来过,他就把这里当成避风港,平时除了书斋最常来此逗留。
某一次他发现这靠墙的柜子上,忽然多出来一盒六博棋。
如果只是普通的棋子也就算了,可是他发现其中一枚棋子上写着胡亥的名字。又过了很久,这间荒废的铺子除了多出来这盒六博棋,再无任何变化。
所以,其实他可以将这盒六博棋占为己有。
天光墟的规则是以物易物,可是婴发现实际上并不用真正地以物易物,像他刚进天光墟时给阿罗的那枚琉璃珠,阿罗也并没有回给他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而且虽然墟主颁布了法则,不许在天光墟明抢暗偷,说是会受到法则的惩罚和执法队的抓捕,但他在天光墟这么长时间,只看到了后者,并没有见过什么法则的惩罚。
他就曾经亲眼见过赫连抢夺新人的信物,也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他之前把那枚写着他不认识的人名字的棋子给汤远,一开始确实只是想换点儿好吃的尝尝。只是没想到,汤远居然认识那个叫陆子冈的人,而且汤远就是阿罗的师弟。
这就很有趣了。
也许下次他应该把这枚写着胡亥名字的棋子换给汤远,然后暗示他把这枚棋子交给阿罗看,兴许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婴坐在墙边,在黑暗中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屋中忽然火光一闪,一盏灯幽幽地亮了起来。
屋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婴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
在跳跃的火光闪烁映照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火光之后,忽明忽暗。那人妖冶的双目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猛兽,说话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毫无起伏。
“还以为是谁动了我的棋子。”他说,“哟,找到你了。”
【叁】
医生跟着老板在影繁塔中徐徐前行,也不知老板是怎么走的,没过多久他们就从黑暗的地下回到了现实。
感受着头顶上依旧耀眼的阳光,医生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身旁庄严肃穆的繁塔和说笑拍照的游人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应该都是他的幻觉吧?
迷迷糊糊地捏着被老板塞入手中的黄色布巾,眩晕感随之袭来,等再次站稳时,医生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狭窄的小巷,往外一看尽是熟悉的商业街街景,更是觉得自己应该是睡了个下午觉,做了场白日梦。
老张头的小笼包店还没有关门,老板带着医生路过的时候,顺便买了几份小笼包。“这是终于等到人了?”老张头装包子的时候,瞄了眼等在旁边的老板,随意地
问道。
“嗯……嗯,等到了。”医生接过外卖盒,炽热的温度熨帖着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终于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跟老张头寒暄几句,医生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老板却快他一步,直接付钱买了单。
“说好了这顿我请的。”老板看到医生诧异的目光,淡淡解释道。
医生意外的却是老板付的是现金,要知道这年头很少有人身上还揣着人民币了,都改成了手机支付。难不成他没有老板的手机号,是因为这老板压根儿没有手机?不可能吧……这个时代,怎么可能还会有年轻人没有手机?
医生拎着外卖盒,跟着老板朝斜对面的哑舍走去。
哑舍门口的台阶,第二层要比第一层高上一些。等医生注意到这点时,他的腿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多抬高了几厘米,恰好踩在第二层台阶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来,他的身体要比大脑更有记忆。
医生抬起头,看着老板消瘦的背影和他伸手悠然推开那扇雕花大门的动作,恍惚间觉得,这幅画面仿佛出现过许多次。
早上那位身穿墨绿色唐装的年轻男子还在,看到他们同时进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强笑道:“老板你回来得正好,馆长刚打电话说有一批玉器需要我鉴定,我还正
想着要怎么办呢!”
老板点了点头,那男子如蒙大赦,抓起一件外套披上就离开了。
医生总感觉这人像是在躲他,但他也没说什么,身体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自然而然地就在柜台前坐下,拿出外卖盒一个个摊开,十分自来熟地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起来。
包子一入口,才觉出饿的滋味,医生风卷残云般地把包子和粥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瘫在太师椅之中。
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碧螺春放在了手边,医生拿起一饮而尽,身体的疲倦被一扫而空。“呃,好像我全都吃了……”回过神来的医生发现老板连筷子都没动过一下,惭
愧地抓了抓头,“我再去买点儿吧。”
“不用,我不饿。”老板摇了摇头,低头喝了口茶。
医生见他说的并不像是客套话,便手脚利落地把外卖盒收拾扔掉,还找来抹布把柜台擦干净,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之后医生忽然直起身,叹了口气道:“我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吃饭?”他用的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实际上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我们之前……算是朋友。”老板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算是……朋友?医生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一下子吃多了,忽然感觉
胃有些不舒服,胸口闷闷地难受。
不过,只是“算是朋友”,能让他经常来古董店里吃饭、聊天、喝茶吗?他明显也买不起这些古董,除了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也没有其他解释了吧?医生努力在蛛丝马迹之中寻找着证据。
老板低垂眼帘,并不与医生对视:“你今天也亲眼见到了,我这里的古董并不是普通的器物。之前有次意外,你丢失了部分记忆。”
“这么巧,这部分丢失的记忆就跟这家古董店……跟你有关?”医生才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发散思维:是自己看到这家古董店最不能被外人所见的一面,所以像电影《黑衣人》一样被清除了相关记忆?但看这老板的态度,不像啊!
老板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只能说,一切都是意外。”
老板用“意外”两个字解释了这一切,医生尽管并不是很相信,但也一时之间无从追问。
看着老板一副想息事宁人,赶紧把他打发走的态度,医生忽然觉得不爽起来。他用手指敲了敲已经空了的青花瓷茶杯,轻哼一声道:“那我丢失的这段记忆,老板你是不是要负责帮我找回来啊?”
老板正打算从红泥小炉上拿水壶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拎起水壶给医生的茶杯里添热水,淡淡道:“记忆这东西很难说,也许下一秒就想起来了,也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没错!”医生打了个响指,“记忆是被储存在神经元的细胞集合之中,就算是细胞集合内的一部分细胞死亡,或者神经连接断裂,记忆也不会被消除,又不是做手术切除了神经元,所以我的记忆不可能是被消除的,应该是被掩盖了。
“现在我丢失的记忆微弱地存在于我大脑之中的某个角落。这样的非陈述性记忆,很可能通过接受与之前记忆中的事物相关的刺激就能重新激活。就像我方才走进哑舍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过一两个画面。
“既然我失忆是老板你的责任,那么你肯定会配合我找回记忆吧?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喽!”
老板看着医生灿烂的笑脸,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