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汉子压下心底的怒气,点燃屋内的油灯,然后习惯性地在屋中四下查看。
“他不在,不用找了。”莫言知道刀疤汉子在找鬼将,不悦地眯起了眼睛。鬼将虽然是他这个师兄炼成的,但最终还是和他签了血契,按理说算是他的所有物了。
刀疤汉子不爽地冷哼一声,他都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的鬼奴了。这次感应到这个小师弟在赤炎城,特意过来一趟,结果还是没有见到。
莫言淡定地坐在那里喝茶,心知肚明这个师兄过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他就是偏偏不会如他的愿。
多年前是这师兄是带他回穹天崖的,后来又是因为这位师兄,师父才收他为关门弟子,他按理说应该是最亲近这位师兄的才对。
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看到他脸上的刀疤就会觉得心烦意乱,止不住地从心底升起怒火。
究竟是为什么呢?
莫言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淡薄的微笑,连为师兄倒杯茶的意愿都没有,眼神冰冷地看着那跳动的烛火。
刀疤汉子也是止不住的后悔,当年他为什么一时手软,把这个破孩子带回穹天崖。又为什么让师父发现他在驭鬼方面的天赋,直接把他的鬼奴抢走了。
虽然后来师父也给了他一个上品法器作为补偿,但那能和他多年精心炼制的鬼奴相比吗?
所以刀疤汉子在看到莫言的时候也是无名火四起,此时发觉见鬼奴无望,也起了离开之意,但在走之前想起一事,皱眉问道:“是师父派你来赤炎城的?”
莫言瞥了他一眼,轻蔑地勾起唇角,“放心,师父他老人家虽然神通广大,但也没有预料到师兄你夺取稀金的失败。我来,是因为昊天谷的邀请,共议焚天派。”
“焚天派?”刀疤汉子懒得计较莫言话语中的嘲讽,他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好像是任灭终于触怒了昊天谷的软肋,昊天谷发帖到四季圣地,打算制裁任灭。”莫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地说道。在这片大陆之上,因为尊者的数量极少,但拥有的力量却相当强大,所以一旦有尊者引起众怒,必须按照惯例由四季圣地派人举行四季圣会,决定结果。毕竟若是一个尊者蛰伏在暗处,肆意报复,那么就算是千年传承的门派,也经受不起这种折腾。所以一旦有这种情况出现,四季圣地便联合起来,就算不能把尊者置于死地,也可以生擒对方,或者逼迫对方达成妥协。
“原来如此。”刀疤汉子撇了撇嘴,自那日之后,任灭追杀了他十天十夜,虽然不至于漏了面容来历,但也让他吃了不小的苦头。今夜忽然离去,他还以为是对方下的圈套,原来是后院起火了。至于师父派小师弟前来,倒也没有什么,初期的商议并不需要大人物的出面,各门派的年轻弟子便可以胜任,毕竟只是个了解情况和初期表态而已。
刀疤汉子既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就再也不想在这个房间内与这个讨人厌的小师弟独处,转身向外走去。
莫言在他步出房间的那一刻,微笑地举杯遥送道:“师兄放心,我会让任灭有个不错的下场的,为你出气。”
“咣!”
房门被狠狠地摔上,莫言看着那门板化为粉末,眯起了双眼。许久之后,才因为刀疤汉子的离开,心头凝聚的怒火才散去些许。
因为房门的毁坏,一股夜风夹杂着夏之地特有的燥热灌进屋中,桌上的灯火摇晃了几下,最终嘶地一声,无奈地灭去。
就在灯火消逝的那一刻,莫言的右手边在黑夜中凝聚起了一个人形的黑影,一开始像是浓墨般的黑沉,渐渐的却有了面目凹凸,竟如常人一般有了五官。
“若是师兄看到你,恐怕会更生气吧。”莫言的笑容中添上了一丝温暖,自从他有记忆以来,陪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就是鬼将,虽然鬼将不言不语不能说话,但在他的心里,没有人比他更为亲近。
就算是师父也不行。
莫言懒得去点桌上的油灯,直接用手指释放了一点幽冥之火,转头往身边的鬼将看去。这些天鬼将正在进阶,所以他没有赶往昊天谷,一直呆在赤炎城休整。此时鬼将现了身,恐怕是进阶有了些许进展。
莫言仔细地端详着鬼将脸上新浮现的五官,越看越觉得眼熟,正想询问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墙边的铜镜中映照出他的脸容,不禁失笑道:“鬼将,你化人形为什么还选我做样本啊?不过,这眉眼虽然像,可是年纪好像不大对劲……”
鬼将并没有回应,就像是听不大懂对方言语一般,黑黝黝的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莫言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底一颤,好像很久以前看到过这样的目光,只是……只是在什么时候呢?
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我先去睡了,明日就要去昊天谷了……”莫言已经习惯了对鬼将自言自语,按理说他应该对鬼将的化形感到万分高兴才对。
可是……这心底里涌起的悲伤,究竟是为什么呢?
慕融担心地看着身旁强撑着的陆青鸣,自陆青阳被任灭带走,已经过了十一天了。
生死不明。
他们去过焚天派,却被告知任尊主并未归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是托词,但却已经可以预料到了任灭并不会轻易地放人。
陆青鸣回到昊天谷之后,在谷主大人闭关的山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虽然没有得到谷主大人的回应,但长老们决定邀请四季圣地的尊者,对任灭进行制裁。
到今日,其余三大圣地的人来了两处,只剩下冬之地穹天崖的玄英洞还没有来人。慕融看着天色,今日便是约定之日,玄英洞的人若今日不来,那么这四大圣地三缺一,这四季圣会便开不起来。
若是四季圣会开不起来,那么任灭就真的没人能制裁得了,光凭昊天谷,还真的奈何不了任灭多少。毕竟长老们或多或少都是任灭的师叔伯师兄弟,这次也是任灭做得有些过分,到手的稀金没了,外加看在陆青鸣的面子上才如此大动干戈。若真是四季圣会土崩瓦解,那陆青鸣还真是无处说理了。
毕竟在这片大陆上,信奉的是强者为尊。
一想到陆青鸣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弟,就这么被人带走了,慕融也觉得心下惨然。
“青鸣,你几天都没休息了,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看着陆青鸣站得笔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慕融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他生怕错过了玄英洞的来人,已经在昊天谷的谷口一连站了好几个日夜了。
“不用。”陆青鸣想都不想地拒绝。其实说是众人商议,但出不出手其实看得还是昊天谷的面子。他也想和来人提前搞好关系,到时候对于对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却可以找回他弟弟。他真的没想把任灭怎么样,长老们也不能对从小看到大的任灭下狠手,其余三个圣地的人对任灭也没有什么仇怨,更何况炼器师本就是受人尊敬。
他只是想给任灭施加压力,好让他把小弟还给他……
陆青鸣握紧双拳,再一次体会到自己的无力。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保护自己所钟爱的人。
“青鸣!有人来了!”慕融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陆青鸣的愁思。
陆青鸣反射性地抬头朝谷口看去,却望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脸容,惊喜地飞身掠去。
“小弟!你回来了!”
陆青鸣飞身到了来人身前,刚挂在脸上的笑容便已经凝固。
方才因为离得远,再加之自己一时劳累过度而引起的眼花,才认错了人。面前的这位少年看起来比陆青阳大了一两岁,身形已经长开,身高比他只矮了半分,但面容却和自家小弟有着六七分相似。
陆青鸣的面上神色闪烁不定,一时竟呆住了。天下相似得人虽然也许会有,但这副容貌像到如此地步,就算不是亲兄弟,也合该是陆家子弟,难道当年陆家竟还有幸存者?
莫言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个沉稳的,否则他师父这次也不能派他来。这位不问青红皂白就抢到他身前的青年虽然拥有着和他相似的容貌,但莫言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自报家门道:“穹天崖玄英洞莫言。”
陆青鸣闻言一惊,暂且抛去了脑中臆想,郑重地向对方施了一礼,“赤炎山昊天谷陆青鸣,恭迎莫师叔。”
四季圣地之间同气连枝,陆青鸣自然知道玄英洞的洞主大人收了一位关门弟子。那已经修到元婴期的洞主大人,算起来比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修为辈分都高。谁也不知道这位总也不露面的洞主大人为何几年前忽来了兴致,竟收了一位少年为徒。所以陆青鸣唤面前这位莫言为师叔,倒也是合了规矩。
陆青鸣心中并没有一丝的不愿意,玄英洞既然派这位精贵的少年来,那么也算是对这次四季圣会的重视。他们原本还以为对方只派个四代弟子便已经算是好的了。就连与陆青阳切身关系的白藏教,也只不过派了一对双胞胎兄弟,虽然是白藏教年轻一代的翘楚,对方也说了韩丹长老和教主等人不在教中,但陆青鸣心里总是不大舒服。
看起来小弟在白藏教这几年过得也并不是很如意。
不过算起来,小弟的辈分倒是要比他还大一级,按理说他也应该叫他师叔才对。
陆青鸣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莫言,总觉得对方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从对方的脸上却查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他也只好先压下心中所想,陪着对方往昊天谷内走去。
昊天谷与玄英洞正好处于夏冬两个温度极致相反的圣地,陆青鸣一边介绍着昊天谷,一边观察着莫言,怕他会有所不适应。但察觉到对方脸上连汗珠都没有半个,便知对方身上肯定挂有降温的法宝,倒也觉得正常。
毕竟是从玄英洞里出来的人。
其实这倒是陆青鸣想错了,莫言自修习驭鬼之术后,本就是至阴之体便越发阴冷起来,昊天谷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最是舒适不过,所以心情很不错,对于陆青鸣的介绍也偶有问答,两人倒是相处得很融洽。
陆青鸣越看越觉得莫言像极了自家小弟,一开始还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但又一转念,想起玄英洞主在五六年前收的对方为徒,可不就是陆家经受大变之时?
只是自己已经表明身份,但对方却没有一丝相认的端倪,名字也无法对上,所以陆青鸣只能压下心中的疑问。现在的第一要务,应是先把落入敌手的小弟救出来。
昊天谷虽然是千年传承的门派,但门规森严,又处在寸草不生的赤炎山脉之中,所以门派上下以苦修为主。招待莫言的清茶也都是中上等之物,好在莫言在穹天崖也是如此生活,倒也没有什么讲究。
陆青鸣见状松了口气,白藏教来的那对双胞胎兄弟倒是能沉得住气,虽然不至于在面上显露什么,但九环溪春晖潭的弟子就直接开口嫌弃来着。可怜见他们这里并不是最富有的暮秋岭,也不是草木繁盛的九环溪,能有得茶喝就不错了。
莫言这茶都喝了两杯了,都不见有比陆青鸣更高一辈的长老出来说话,见的都是陆青鸣这一辈的师兄弟,当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挑眉轻笑道:“青鸣师侄,难不成这谷里现在竟是没有做得了主的人吗?”
陆青鸣咬牙回道:“师祖闭关险恶,师父师叔伯们全都去赤炎山洞守关去了。”他何尝不知道这其实是个托词,谷主大人闭关多年都杳无音讯,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堆人围过去。没有老一辈的人在,所以任他们这些小的折腾,出了什么事他们再出来抹面子摆平。只是师父他们倒没有料到玄英洞能派面前的这个小弟子来,搞得谷里倒真没有能在对方面前比肩的人。纵使有旁系师叔伯在,但算起来倒没有他这个直系弟子地位高。
昊天谷不同于白藏教那样松散的制度,在谷中严格地执行了直系与旁系之分,只有直系弟子才能有资格享用谷中的一切资源,当然这个直系旁系倒也是不固定的,有五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陆青鸣算是直系弟子之中的佼佼者,慕融仅次其后。所以先下谷中的大小事务,倒是以陆青鸣为尊。
莫言黑黝黝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便已经知道了缘由。他来之前也并不是在赤炎城闲呆着,早就打听好了这昊天谷的情况。和玄英洞简单的人际关系不同,昊天谷泱泱大派关系复杂,陆青鸣和任灭对上的这事,往小了说是门派里的间隙,但往大了说又牵扯到了白藏教。莫言想着来之前师父叮嘱的那几句话,务必要把这件事搞得越大越好无法回转,便翘起了嘴角,把手中的茶杯一放,淡笑道:“既然谷里没有人做主,那在下便卖个辈分,主持了这四季圣会,陆师侄你看如何?”
陆青鸣犹豫了一下,本来计划中是他主持的,因为这件事闹得如此大,师父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多加苛责。但在走之前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把事情闹大,只求任灭放人即可。可事已至此,他能对玄英洞的人说个不字吗?
陆青鸣按下心中的不安,只好应了声是。
莫言不知道为什么,为难这个和他容貌相近的人,就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快意。左边的眉梢跳动了几下,起身笑道:“那我们就开始吧,白藏教和春晖潭的人都在何处?”
陆青鸣的心狠狠地怔了一下,这副算计人的笑容,怎么和他家二弟小时候的模样那么像?
白藏教来的一对俊秀的双胞胎二十多岁年纪,莫言早就对柳氏兄弟早有耳闻,也早就料到这回白藏教派出的能是这对兄弟。至于春晖潭派出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叫袁小鸦,才十几岁的模样,长相平凡,但胜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显得格外活泼可爱。而那名男子叫沧瀛,正当盛年,相貌英俊至极,浑身显出一股不可令人小觑的霸气。莫言对春晖潭的这对男女多留意了几分,他能一眼看出柳氏兄弟已经达到炼气十层的境界,但对于春晖潭的这对男女,他却看不大出来。
白藏教与昊天谷的修习方式,都是依照着中规中矩的修炼道路。除了密不可宣的玄英洞之外,春晖潭的弟子更依仗于在春之圣地休憩的灵兽,与其结为契约灵兽,灵兽的修为提升,而契约对象也随之有所增益。
算起来,与他所修习的驭鬼术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灵兽在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可以化为人形。莫言并不觉得昊天谷的这件事能请动这种级别的灵兽,但也不排除对方在春之地呆得烦了,借机出来溜达溜达。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报过名字,各分辈分落了座,陆青鸣详细说了和任灭结怨的始末,实际上这些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白藏教无条件支持昊天谷的决定。”陆青鸣话音刚落,柳星月就首先表态。实际上这次的事情,教主大人就想要亲来一趟的,可是正巧赶上陆师叔服了丹进阶需要静养,教主大人不能擅离。师父又甩手游历天下去了,暂时联系不上,方晋之需要统管白藏教上下事宜,离不开身,只好派两位师弟前来。
陆青鸣的心定了定,目光投往自己的右手方。
袁小鸦眨了眨她的那双清丽的大眼睛,笑眯眯地说道:“不就是请任尊主还一个人吗?任尊主应该会给我们面子吧。”她身边的沧瀛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两人自是袁小鸦来拿主意。
陆青鸣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坐在他对面的莫言身上,后者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扯开一个假假的笑容道:“我觉得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任尊主要是肯给面子,那早就给昊天谷面子了。可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大抵应有两种可能。一是陆师侄你想要回的人已经遭遇不测,对方是想还也不能还。”
陆青鸣呼吸一滞,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家疼爱的小弟会死于非命。但一想到任灭那喜怒无常的性子,竟一时惊怒交加起来。
慕融在一旁按了按他的手背,抬头朝莫言问道:“那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什么?”慕融虽然觉得这名男子与陆青鸣长相相似,但总是对他提不起好感来。当然,陆青阳他自是喜欢的,可见这人的性格真是欠扁。
莫言微微一笑道:“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拥有着让任灭尊主不想放手的资格。所以我认为,陆师侄并没有把全部实情告诉我们,就想让我们为你卖命。这天上并不都是经常掉馅饼的。”
此言一出,陆青鸣虽然面上不显,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精芒。别人不知,但他却是知道的,小弟在年幼之时就遭来他人觊觎,他见这么多日任灭并未送还小弟,也多半猜测小弟的仙根慧体被其识破。所以才想尽办法请得四季圣地的人来此,想要任灭迫于压力放人。
柳氏兄弟闻言想得倒并不多,他们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略知自家师父韩丹和任灭以前的交情,私下都以为是任灭尊主想要借机叫自家师父去见面,陆青阳只是受了无妄之灾而已。但这种师长的私事,他们小辈又怎么敢说出口,只好闭口不言。但袁小鸦和沧瀛却看出来有些事情好像只有他们被蒙在鼓里,疑惑地看向陆青鸣。
陆青鸣知道这件事若不给他们一个解释,那么这次不但不会拥有一大助力,反而会得罪对方。
可是小弟的事情,又怎么好对外人透露?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师弟就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陆师兄,不好了!任师叔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