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靳臣有预料到过裴予栀的情况不是太好,却没想到,她的排斥已经到了一个严重的程度。
医院里。
“裴小姐,你能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吗?”
医生耐心询问。
“……”
裴予栀就这么坐在位置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手指,一言不发。
医生又换了另外一个话术:“裴小姐,看你的样子有些疲累,昨晚是几点休息的呢?”
裴予栀:“……”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医生尝试了各种办法想让裴予栀开口说话,但裴予栀依旧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就像是如临大敌一般,满是警惕和防备。
医生有些无奈:“裴小姐,你这样我没办法帮到你啊……”
他的话音落下,裴予栀就径直站起了身,想要离开。
医生也急得站了起来,想要挽留:“裴小姐……”
话还没说完,周靳臣就拦住了他。
“周先生?”医生有些不解。
“让她先出去吧,我待会再将她带回来。”周靳臣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裴予栀的身上,不曾挪动过分毫。
医生只得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周先生再缓解一些裴小姐的情绪了,她现在对所有陌生人都过分紧张和防备了,但似乎对您就没有那么警惕。”
闻言,周靳臣眼底闪过一抹若有所思,长腿一迈出了咨询室,侧目,正好看到裴予栀坐在长椅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脸色照得越发苍白,而她的肩膀,是那么的纤细,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了。
周靳臣的眉头微微蹙起。
裴予栀虽然坐在阳光下,但风吹过的时候裹着一股凉意,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下一秒,地面拉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紧接着,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裴予栀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将外套拿下来,却被周靳臣抓住了外套领子,不容拒绝地帮她扣着扣子:“披着。”
裴予栀抬起的手放了下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气氛顿时陷入到一片寂静当中。
周靳臣观察她的所有反应。
确实如那个医生所说,她对他不像对医生那么排斥,但是,也没有到那种完全放松和信任的地步。
就像是一根过分紧绷的弦,一刻都不曾松懈下来过,而绷得太紧的下场,往往是弦被崩断,细韧的弦丝割伤皮肤,受伤流血。
让人着急想要去帮她,可偏偏,她将自己包裹得太紧了,就像是一只刺猬,露出锋利的刺,不让人靠近,更别说要怎么才能让她打开心扉了。
周靳臣眉梢染上几分怅然,几秒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拿出了手机。
裴予栀眼帘低垂,注意力只在自己的手指上,仿佛封闭了所有的感官,一点也不想和外界有任何的接触。
但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指绕到她的耳边。
裴予栀愣了一下。
因为周靳臣将一只耳机塞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皱了皱眉,想要摘下,但耳机里响起的曲子却让她不禁一怔,原本涣散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神采。
这首曲子……好熟悉……
模糊的记忆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场景。
“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这个茶庄啊?”
“当然是等你养好身体之后啊,所以,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健健康康的,到时候,我会来接你。”
“可是,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茶庄有点害怕。”
裴商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这里有管家还有其他专门照顾你的人,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我不管,我就是害怕就是紧张,你能不能不走啊?”她坐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大有一种耍赖泼皮的既视感。
裴商不禁失笑,蹲下身视线和她齐平:“没事,我有办法。”
他说着,拿出了一个mp3,在裴予栀疑惑之际,将耳机塞到了她的耳朵里,“这里面是我自己录的一首钢琴曲,本来是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的,还是现在给你,就当做是我一直陪着你吧。”
……
后来,裴予栀每次一紧张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拿出mp3来听。
只是在裴商出事的时候,mp3也坏了,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没有了。
而此时此刻,在听到耳机里面熟悉的曲子时,裴予栀侧目看向周靳臣,眼里尽是不敢置信。
明明是裴商录的曲子,周靳臣为什么会有?
阳光洒落在周靳臣的身上,晕开一片光轮,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裴商的影子。
一次是巧合,那两次,三次呢?也都是巧合吗?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迫切地想要开口询问。
但周靳臣却率先说了一句:“听完这首曲子,好好配合医生回答问题,我再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好吗?”
裴予栀皱了皱眉,她想说不好,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但是,她怕她不配合,周靳臣就不会告诉她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周靳臣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手指揉了揉她的发顶,“渴吗?给你拿杯水?”
他欲起身,裴予栀抓住了他的衣角,沙哑着声音开口:“周靳臣,陪我坐会儿吧。”
周靳臣的步伐顿时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她经历情绪失控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让人有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他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好不好?”裴予栀又问了一句。
“好。”周靳臣温声应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是多么的欣慰和欣喜。
他刚坐下,裴予栀就靠了过来,将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靳臣平静如水的眼底泛起一圈波纹,水波荡漾,波光粼粼。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陪在对方的身边。
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就好像给他们镶了一层光边,就连地上相互倚靠在一起的影子,都格外的般配。
——
半小时之后,裴予栀再度回到了咨询室当中。
医生观察着她的反应,既惊讶又担忧。
惊讶的是她竟然这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担忧的是,通过观察她之前的种种表现,以及分析周靳臣的叙述,他已经基本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结论来了。
只差最后的求证了。
裴予栀也将医生的表情看在了眼里,呼出一口气,双手自然地搭在桌面上。
她的表情淡然,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反而还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话语间尽是释然:“你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医生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你是否常常陷入某种回忆中,并常常做相关的噩梦?”
裴予栀:“是。”
“你是否常常失眠或入睡困难?”
“是。”
“那你……是否无法相信任何人,特别是感觉哪里都不安全,并为发生过的事情感到强烈的自责?”
“是。”
裴予栀和医生相视,没有一丝犹豫。
相对于她的平静,医生已经开始默默拿起手帕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了,要是周先生知道这位裴小姐的情况,迁怒他的话,不知道他的饭碗还能不能保住。
但秉持着职业操守,他还是继续问了一句:“你是不是……”
“是。”这一次,裴予栀直接给出了结论,“我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