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计较那些所谓的仇恨报复,也不在乎究竟还要失去多少;他的底线是不要再让阿虞受伤害,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都不能再容忍。
话音落地,不等云璎珞反应过来,他转动轮椅,想要去找阿虞。
纵然是和顾明希在一起,阿虞离开他视线太久,他到底是不放心。
云璎珞脸色紧绷,暗暗咬住内唇,心如被千万根针扎,密密麻麻,疼的快窒息了。
因为他的话让她想起此生都不愿意再回顾的回忆,那么大的羞辱和痛楚加注她的身上,宛如一个烙印刻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无法忘记。
而这个烙印的名字叫:连默。
自己很残忍,连默很可怜?
可当年又有谁来可怜过自己!
连默的轮椅在客厅的门口突然停下了,他背对着云璎珞,声音平缓而出:“虽然这样对你很残忍,但我必须承认,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很高兴,也谢谢你将我带到了这个世界。”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遇到阿虞,明白了有些人可以不用在乎,有些事可以不用计较,因为当你拥有了最想要的那个人,足可以令你原谅这个世间所有的不公。
“明希……”一直沉默的姬夜熔终于开口,眼眸看向顾明希绝美的脸庞,“你和龙裴阁下尽快离开M国!”
顾明希纤细的眉头微敛,回头看她,面露忧色。
“我答应你,只要她不是那个与犯罪集团合作的人,我不伤她性命!”
姬夜熔目光坦然,言辞坚定,但凡她说出口的话,定会尊重承诺。
顾明希与龙裴有多艰难走到今天这一步,姬夜熔很清楚,顾明希将自己视为挚友,而云璎珞是她的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更清楚。
有些事情明希虽然没有明说,但看似简单平淡的言语已经安抚了在客厅里混乱不堪的思想。
顾明希选择在那一刻把自己带出来,是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明希的心思剔透,用心良苦,她岂会不明白,因为明白所以她更加不忍心让明希被卷进这场深渊中。
她不相信云璎珞,可是她相信明希,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或解释,那是朋友之间的一种默契和信任。
所以她给明希这个保证,让明希可以安心的和龙裴回国,离开M国,远离所有的纷争。
顾明希星眸微怔,片刻反应,猝不及防的湿了眼眶,转身主动轻拥住姬夜熔,声音低低的:“夜熔,谢谢你!”
这样的承诺意味着什么,顾明希再清楚不过,能让夜熔做出这样的承诺,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她知道的。
所以心湖泛滥,不再做控制情绪的高手,在朋友的面前也无需刻意控制情绪,自然真诚的流露。
姬夜熔犹豫了几秒,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低低的声音道:“你和弦歌都要幸福。”
幸福是一件很昂贵的奢侈品,此生我已经没有拥有它的资格了,所以你和弦歌一定要幸福,连同我不能拥有的那份幸福,稳稳的一起幸福下去。
龙裴是C国的总统,本就事务繁忙,远在国都的陆半夏已经几次催促他们归国,可顾明希放心不下云璎珞和姬夜熔之间的那些是非曲折,龙裴也不愿勉强她,归期一拖再拖。
顾明希在得到了夜熔的承诺后,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了,也不忍看阿裴远在M国,却时时挂念着国都的事,姬夜熔他们离开云尔后,她便让叶迦安排,一个小时后出发回国。
在离开之前,顾明希对云璎珞说:“与恶龙纠缠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以凝视!妈妈,我希望您手中的利剑对准的是真正的恶龙,而非是同样被恶龙纠缠的另外一个你!豁达是对自己的宽容,对别人的惩戒!”
豁达是对自己的宽容,对别人的惩戒。这个道理经历大半生风雨的云璎珞岂会不懂,只是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是不甘心,是愤怒,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连臻他们在自己加注了多少的痛苦与折磨,她想悉数的还在连默的身上。
在很多年前她也是温婉如花,良善明媚的女子,是谁将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连臻,是连默,是他们将“温善”这个词从她的身体里剥离,让她对爱情绝望,对人性绝望;让她变得极端而偏执。立誓要与连臻在这场千疮百孔的婚姻里相互折磨至死方休,哪怕连臻死了,她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因为还有一个连默延续了她内心的仇恨与怒恨。
连城死了,连湛没了,她的心空了,万念俱灰,而在这个世界上与她骨血相连的亲人,只剩下明希一人,她来了。
陪伴她,安抚她内心的绝望与冰冷,让她感受到最后的一抹亲情的可贵与温暖。
纵然心里再多的不愿意,她还是答应了明希。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可是她在乎自己在女儿心里的形象和位置。
她不想让明希对自己失望,更不想失去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份弥足珍贵的温暖。
在回夜园的路上,连默一直紧紧扣着姬夜熔的手,姬夜熔神色平静的如镜面,无风无浪;眸光一直放在车窗外,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连默深邃的眼眸温情的凝视她,眸光随着她素净的脸庞一路往下,落在十指交扣的手上,与其说是十指交扣,不如说是他一个人紧紧扣着姬夜熔的手指,那么用力的握着,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车子停下,姬夜熔很自然的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下车。
连默的轮椅下车,在姬夜熔要进去时,他轻声唤她,“阿虞——”
姬夜熔步伐顿住,回头看他。
因为高度的差别,连默是昂着头看着距离自己三步远的她,削薄的唇瓣轻启,“有一句话出门前我就对你说了。”
姬夜熔没问他什么,静静的站在原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阿虞,你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
富有磁性的声音充满蛊惑,凝视她的眼神专注而缠绵,姬夜熔的心莫名的漏跳一拍,隐隐闻到空气中的花香,馥郁芬芳。
认识这么多年,这是姬夜熔第一次听到他夸自己美好,那么坦然真诚。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夸她,大多都是夸她身手好,枪法好,从未有人夸她美丽或是美好,因为她性格太过冷清不合群,而且出色的作战能力早已掩盖了她本身的美好。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夸自己,对方还是连默,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耳根子莫名的热了,滚烫滚烫的。
脸上还是波澜不惊,低垂的睫毛遮住眸底的光,低低的应声:“哦。”转身进去了。
连默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时嘴角的弧度忍不住的往上扬了。
阿虞的反应虽然总能出人预料,但是他可没有漏掉阿虞泛红的耳朵,那是意味着什么呢?
连默心里暖流蹿动:阿虞连害羞的样子都如此可爱。
姬夜熔回到卧室,于莎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件已经洗好熨烫后的西装。
“夜熔姐,这是你那天回来披在身上的西装,怎么处理?”于莎这样问,是因为她认出这件衣服不是阁下的,自然是不能挂进阁下的衣柜里。
姬夜熔扫了一眼西装,想起来是那天下雨,江寒渚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
“暂且收好。”等下次见到江寒渚再还给他。
于莎点头,转身离开卧室,迎面而来是连默,他犀利的目光落在于莎手里的西装上。
他记得这件西装是那天她回来披在身上的。
这西装的主人是谁?
“哪里来的?”连默声音沉冷的问道。
于莎摇头,“夜熔姐没说,她只是让我收好。不过那天送夜熔姐回来的是国务卿江先生,我想应该是他的。”
江寒渚?
连默的剑眉倏然一拧,什么都没有再说,挥手让于莎先下去。
夜幕降临,偌大的云尔被冷清与黑暗笼罩着,只身一人独留云尔的云璎珞犹如置身在冰冷的屠宰场,任由冷清与孤寂吞噬着自己。
在她最好的年华时遭遇丈夫的背叛,女儿的失踪;在她步入中年时,她失去最心爱的儿子,在她迈入暮年时,再次失去连湛。
她爱恨大半生,此刻回想起来,丈夫死了,儿子死了,孙子死子了,她看似拥有很多,其实什么都没有。
连湛的走,带走了云尔最后一丝热闹的气息,她再也听不到他糯糯撒娇的声音:奶奶,奶奶,奶奶,听得她心花怒放,眉开眼笑。
慕容庄到访时,看到她孤独的背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手指高脚杯,微醺的饮着红如血浆的液体。
“璎珞,别喝了。”慕容庄夺走她手中的酒杯,黑沉的眼眸里铺满了心疼。
云璎珞睁大眼睛,迷惘的眼神瞧着他好半天,似乎认出他是谁,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庄,你这些年快乐过吗?”
慕容庄沉默,还没回答便听到她沙哑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我不快乐,自从嫁给连臻后我就再也没有快乐过。他不爱我时,我不快乐,他恨我时我更不快乐,他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快乐。我以为最终赢了的人是我,可是今天我才发现这一路走来我撑的太辛苦,走着,走着,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慕容庄沉着嗓音道,这些年自己不离开的原因,不就是舍不得让她一个人。
云璎珞迷离的眸光凝视他良久,眸底泛起丝丝泪光,声音几乎哽咽道:“你真傻……”
像她这样内心充满仇恨的人,早已不值得任何守护了,他却白白等了她一生。
“你又何尝不是。”慕容庄无奈的摇头,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恨而和连臻纠缠一生,越来越痛,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