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阿虞,一切都过去了。”
姬夜熔不住的摇头,神色悲凉,满目疮痍,“你不懂,不会过去,这件事永远不会成为过去!因为那三个月就像烧红的铁烙烙印在我的骨头里,你想要让我忘记,除非你能将它们从我的骨头里刮去。”
连默眼眶一红,修长的臂膀伸长,蓦地将她揽入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
想说话,唇瓣张合好一会却一个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又能说什么?
那些经历他无法代替阿虞,那些痛他也无法替阿虞承受,所有的言语在此刻,在阿虞身上都显得那么单薄,苍白无力。
他忽然懂了。阿虞为什么不再是以前的阿虞,再也不会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哪怕只是尾随在他的身后。
那些沉重到无法承受的过往,已经让绝望彻底的吞噬了她的灵魂。
现在支撑阿虞活着的不是爱,不是信仰,更不是其他的东西;而是那些痛苦经历带给她的仇恨。
一旦当那些仇恨也消失了,那么阿虞……
连默心里被涌动的恐惧占据,紧紧抱着宛如破碎不堪的布娃娃的她,眼眸猝不及防的潮湿了。
姬夜熔睡着了,在被连默强制性逼她喝了几口混有安眠药的温水后。
安静覆盖在眼睛上的睫毛根根分明,拉出一片淡淡的青影。
连默不知道坐在床边多久,直到程慕来敲门,为了不惊醒熟睡中的人,他起身离开。
经过瓶子的时候,他弯腰拿起,走出了卧室。
程慕见到他,本是想要汇报工作,捕捉到他眼底的猩红,怔愣了。
连默看都没看他一眼,步伐径自机械的往前走,步步沉重,步步成殇。
程慕一路跟着他到书房的门口,见他走进去,再也忍不住的出声:“阁下——”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滚!
伴随着的是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动静之大似整面墙都在颤抖。
程慕敛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消片刻听到书房里传来巨响,接二连三,全是支离破碎的声音。
连默毁掉了书房里所有能毁掉的东西,独独留了装有阿虞脚趾的瓶子,孤单单的摆放在空荡的书桌上。
修长挺拔的身姿颓然的坐在皮椅上,深邃幽暗的眸光凝视着那些残缺,谁又能窥探到他内心深处的惊天骇浪呢?
阿虞说,自己又在她的心口刺了一刀。
他是想要用这些残缺却伤害阿虞吗?
不,不是这样的。
当初在废墟之中收集到这些东西,他固若金汤的内心亦是崩溃的,所有人都说她死了。
他不能相信,看着这些残缺,他不能想象阿虞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却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阿虞没有死,一日没见到阿虞的尸体,他就不能说服自己相信阿虞已经不在了。
让人将断趾,皮屑都处理好,放在这个瓶子里,瓶子日夜放在他的床头,多少个午夜梦醒,再也无法入眠,他就会拿出这个瓶子,一看就是一宿。
木槿不让他去楼下,那个阿虞生活几年的地方,瓶子里的东西便成了他和阿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联系的东西,内心泛滥成灾的思念如数寄托在这个瓶子里。
平常人看到这些只会害怕,会尖叫,他看着只觉得亲切,熟悉,因为这些也是阿虞身体的一部分。
是阿虞的,他只会喜欢,怎么会觉得丑陋或是害怕呢。
阿虞回来了,每天在他的眼前,每夜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拥她入怀,他再也不必借由一个瓶子去思念阿虞,便也忘记了瓶子的存在。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阿虞会看到这个瓶子,情绪是那样的激烈,牵引出的真相,远比他想象中残忍。
他在懊悔。
懊悔自己不该粗心大意的将瓶子放在阿虞的眼皮子底下,更加懊悔当初根本就不该答应这个交换条件。
柳若兰的生死,关他什么事。
连湛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他只想要阿虞好好的陪在自己的身边,像以前任何时候一样,只要阿虞在他的身边,他的心就会很安定。
在听到阿虞痛不欲生的回忆,连默又何尝不是万箭穿心,留下上千上万流血的窟窿,疼痛成灾。
阿虞的旧伤,尽数成了他的新痛。
卧室里一片宁静,于莎点的一盏熏香灯,白雾萦绕,空气中弥漫着舒适的香气。
姬夜熔躺在深色的床单上,衬得她脸色越发的苍白,尽管是睡着,她的眉心始终紧拧,心里似有拂不走的阴霾。
挺拔的峻影在床边入坐,骨骼分明的手指轻抚她微凉的脸庞,眸底有着深深的自责与心痛。
窗外有风拂过,似有若无的声音在房间里徘徊: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阿虞,我愿意为你承受这世间的所有的苦痛,那么你呢?
——可不可以为我再承受最后一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就放弃?
——可不可以,再给四哥一次机会?
Last time,让故事重新开始一次。
傍晚,姬夜熔醒来,脸色和精神都不是很好。
连默命人给她准备的餐点,她还没吃一口就难受的想吐,看得他直皱眉。
中午已经什么都没吃,晚餐再什么都不吃,如何是好!
认真沉思了片刻,连默决定带她出门。如果不是上午出了岔子,他午休后本就安排带她出门,现在不过是把时间推迟到傍晚。
阿虞出门的衣服是连默亲自挑的,浅蓝色的衬衫上衣搭配黑色的修身长裤,鞋子挑的是舒适的平底帆布鞋,这对她的脚有好处。
姬夜熔坐在凳子上,连默蹲下身子为她系鞋带。
系好鞋带,他起身低头看着她,神色温和,薄唇溢出浅显的笑意,掌心送到她面前,“走吧。”
他平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姬夜熔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起身径直往外走。
连默的手僵硬在半空,眸光追随她的背影,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意。
只是叹气,只是……无奈!
连默带姬夜熔去的地方,姬夜熔以前经常来——射击场。
阿虞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喜欢看电影,不喜欢逛街,她最喜欢泡在射击场,一遍遍的练习枯燥的射击,所以由她创造的各种射击记录是M国历史之最,至今也无人打破。
连默不想她每天都闷在家里,想带她出来走走,也想让她放轻松。
她最喜欢的射击场,无疑是最佳选择。
姬夜熔有些意外他会带自己来这里,死沉沉的深潭里划过一抹意外,稍瞬即逝。
她像是再次关闭了自己的心,失去言语的能力,从醒来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紧绷的神色在摸到枪柄时,终于有一丝丝的缓和,这让站在玻璃门外看着她的连默,有了丝丝欣慰。
至少他选对了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天生喜欢,或是后天的培养,姬夜熔对于枪械有着一种痴迷,好像只要摸到枪身,她就能抛弃掉所有的烦恼,完全沉浸在射击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她在里面练习了多久的射击,连默就站在外面看了她多久。
一直到她脸上的汗水肆意的泛滥,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湿透,连默担心她站的太久,对腿不好,敲了敲玻璃。
姬夜熔回过神,放下枪,回头看他。
连默张嘴,说着无声的两个字:回家。
夜园,无疑就是他口中的“家。”
姬夜熔垂眸,左手悄然握住右手的虎口,射击纵然能释放她心里堆积的沉重与痛楚,但过量的射击会加重手腕的负担,日后更会影响到射击的精准度。
万事都不能触及到一个“贪”字,否则会带来无数的恶性循环。
走出玻璃房,连默将拧开盖子的纯净水递给她,还有干净的毛巾。
姬夜熔拿到水,神色微怔,不期然的想起第一个为她拧开瓶盖的男子。
连默见她发怔,直接拿着毛巾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累坏了?”
“你不是曾问过我,连城究竟哪里好吗?”她的话一出,连默的手已经僵住了。
不等连默说话,她冷清的眼眸掠向他,自问自答:“连城是第一个愿意为我拧开瓶盖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她说“再能干的女孩也需要被疼爱”的人。
连默削薄的唇瓣温润渐渐失去,凝视她的眸子不着痕迹的深了颜色。
阿虞是故意的,故意气他,刺激他。
他懂,所以不能生气,更不能上了她的当。
“一身是汗,好好擦擦,免得等下出去吹风会着凉。”他将毛巾递给了姬夜熔,声音依旧温温的,“我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在车里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唇角急速的往下沉。
姬夜熔走出射击场的门口,司机和警卫员都已经在等候了。
她刚准备上车,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世界真小,在这里也能遇见你!”
姬夜熔转身看到的是站不远处的霍渊,一身休英伦风的闲装,没有了在总统府的威严和肃穆,平添几分儒雅。
几缕散落的发丝遮挡在他的眼眸前,却遮挡不住眸底幽深的波光。
这句话其实应该是姬夜熔对霍渊说,因为这个地方是自己常来的,但霍渊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从他的衣着上来看,他似乎不是为工作而来,而根据她所知道的,霍渊对射击并无兴趣。
“没听说霍先生对射击有兴趣。”她的话,说得很直白。
霍渊神色沉静如故,双手很随意的搭在身后,“以前陪人来过,偶尔过来散散心倒也不错。”
陪人?
不是姬夜熔八卦,而是好奇。
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霍渊陪同来这样的地方。
霍渊似乎看穿她心里的疑惑,却不点破,转移话题道:“听闻你去云夫人庄园大闹一场,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的魄力依旧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