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定要看清大事件的脉络,不要辜负了陈沧海与香雪海抛离一切付出的巨大牺牲。我猜只有你们才能进入他们各自的思想,所以采用读心术冒险一试。陈风,好好照顾夏雪,她几乎就是香雪海的化身。我曾经……那么迷恋香雪海,她那么美,美得如同大昭寺壁画里的绰约仙子。她是属于天上佛界仙界的,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在他面前,就连英雄一世的陈沧海也变得那么渺小了,更何况是我?所以我只能卑微地活在她的目光关注之外,渴望将来有一天用自己的毕生所学为她做些什么,了却她的某一个小小心愿。那样一来,我的人生就是无比幸福完美的。”一大口鲜血从方东晓嘴里喷溅出来,他的身子如一个被瞬间抽空的气球,倒下的同时,急速干瘪缩小。
我从幻觉中清醒,看到方东晓后脑上的一个弹孔正汩汩地流血,不但濡湿了头发,连衣领和后背都被渲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血地图。
“告诉我更多,告诉我关于《西藏镇魔图》的事!方叔,方叔,方叔,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告诉我该从哪里下手去剿灭古东女国的三眼族人?”我蹲下来,摇撼着他的肩膀。浓重的血腥气又一次在屋里飘浮起来,同时出现的还有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燕七。
他的脸上胡子拉碴,嘴唇上也起了许多白色的小水泡,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拼命熬夜与连轴工作的结果。燕七手上,赫然握着一柄装了消声器的短枪,正用一种异样冷漠的眼光盯着我。
“不用叫了,超常规达姆弹会在他的脑部造成无法预测的创面,除非时间倒转,否则他是绝没有可能活过来的。陈风,我必须得提醒你,现在一切由我做主,你乖乖地后退,跟夏小姐站到一起去。”燕七晃了晃短枪,小心地移动脚步,站在一个最不容易被我和夏雪左右合围的角落里。
毫无疑问,是燕七枪杀了全神贯注实施读心术的方东晓,所以才造成了幻像世界的巨大震动。最可惜的是,我原以为方东晓能告诉我和夏雪更多“怎样消灭三眼族人”的事,而不是听叔叔对香雪海的表白。在我眼中,夏雪接近完美,所以永远不觉得别的异性有多么惊艳,也绝不会被其他人吸引。相反,听方东晓的口气,他同样痴爱香雪海,却自卑地退随在后面,不敢表露出来。如此看来,香雪海身在红尘俗世中时,一定具有磁石般的致命吸引力。
“为什么杀他?”我没有退后,右掌伸到方东晓背后,源源不断地将自身内力输送到他体内去,希望尽可能地增加他的抵抗力。
“凡是与三眼族秘密有关的人都得死,这已经是追踪黄金宝库的各方势力都在遵守的游戏规则。我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杀我。今日的拉萨,就像一个水草杂生的巨大池塘,各种凶猛鱼类浮沉游弋,互相噬咬并吞,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对了,你不也是在联络51号地区的人马意图向尼泊尔神鹰会开刀吗?所以说,黑道白道只是叫法不同,大家的所作所为并没什么根本的不同,不是吗?记住,永远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枪法再加上达姆弹的霸道,你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燕七在角落里坐下来,身子抵住后墙,握枪的右臂、右肘全部平放在桌子上。以这种动作扣动扳机的时候,从右肩到枪口不会有丝毫的震颤,保证了百分之百的射击精准度,由此看得出他绝对是一个玩枪的老手。
“可是,我们毕竟救过你,对不对?你不会像寓言里被冻僵了的蛇那样,一旦苏醒过来,就咬死救它的农夫吧?”夏雪长叹。她的口袋里也有短枪,却已经失去了拔枪的机会。
“所以我才没有直接开枪射杀你们俩,呵呵,否则的话,这间屋子里的活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即使在冷笑的时候,燕七的右手也不见晃动,枪口永远指向我的左胸心脏部位。
方东晓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颤动着嘴唇说了几个字:“内力虹吸……读心术给你……传给你。”蓦地,他的后背一阵猛烈地痉挛,一股平和温暖的力量倒攻入我的掌心,然后沿着手臂经络回溯到我的膻中穴,随即直达丹田气海。这种高深的“内力虹吸”过程,实质上是他向我传功导气的过程,将会把毕生修炼所得尽数奉送给我。当然,内力输送完毕后,就是他生命的终结点。
几秒钟后,那力量消失了,方东晓吐出了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该爱上……沧海兄头脑中的……记忆,呵呵,他遇到了海市蜃楼,我比他的运气还差,是爱上了那个留着他记忆里的……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香十年。香雪海,命运如此安排,可惜……可惜……可惜……”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读心术令他的人生走上了无法解脱的不归路。如果仅仅是爱上现实世界里的香雪海本人也就罢了,无论是单相思还是长相思,总有解决的办法。他偏偏爱上了深锁在叔叔记忆里的女人,只是看到她、听到她、爱上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表白。这种体验,就像《人鬼情未了》里的那对男女,在阴阳隔绝、人鬼殊途的鸿沟面前,纵然痛苦得肝肠寸断,也只有默默承受,面对这个永世无法解开的死结中的死结。
方东晓的尸体渐渐冰冷,他的痛苦煎熬也一定能随着死亡而结束。我忽然觉得,身边能有一个最爱的女人相伴,彼此眷恋,未来可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夏雪。”我放开方东晓,回过身,温柔地低声呼唤。
“我在这里。”夏雪不顾燕七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几步走上来,投入我怀中,背对燕七,双臂用力环着我的腰,仰起头来,用唇语告诉我,“子弹上膛,拔出就可发射。我挡住他第一颗子弹,你动手。”
我凝视着她,慢慢俯下脸,用一个意义复杂的深吻封住了她的唇。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告诉她这样一句:“今生有你,一切足矣。今世相约,别无所求。”或许,我们该迅速结束在拉萨的一切纠葛,携着手回港岛去,构建属于自己的小小家园,然后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在平淡而不平凡、简约而不简单的时间流逝中,牵手走完这一生。
那一刻,我的心被对于爱情的无限神往弄得“散”了,战斗力也正在被对幸福的巨大憧憬而瓦解。
“陈风,你怎么了?”夏雪从我的唇下挣脱出去,右手绕到我背后,拇指用力地按在我的大椎穴上,“快做深呼吸,你好像又一次被什么人催眠了,对不对?”
我马上觉察到了情况不妙,连续轻咬舌尖,才将冲动情绪稳定下来。按照我的精神修养,这种危急关头,绝对不会轻重不分,只着眼于情感问题,一定是隐藏在暗中的某种力量正在影响着我的情绪。
“好些了没有?”夏雪真的被吓坏了,早就忘掉了手握短枪虎视眈眈的燕七。
“我没事,抱歉。”我的脸有些发烧,不敢看夏雪的眼睛,“方叔死了,这些复杂的幻像也随之了解了,真是可惜。”
后墙上那些灰茫茫的虚像都消失了,墙和窗都在,刚刚夏雪就等于是在幻觉中转了一圈,除了横亘于前的高墙,什么印象都没留下来。
“他早就该死了,黄金宝库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必将属于我一个人。他算什么东西?神鹰会算什么东西?51号地区算什么东西?陈风,你听我说,跟我干才有美好的前途,才能金山银海尽揽怀中,与夏小姐夫妻双双把家还。看看你身边,像夏小姐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全中国都少见,你应该尽全力去珍惜她,让她享受最豪华的物质生活,像古人那样建‘金屋’以‘藏娇’。接下来,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跟我,抑或是做我的敌人,现在倒计时马上开始。”燕七冷眼扫视一切,语气冷酷如冰,丝毫不顾忌地上的尸体。当他的目光从夏雪身上掠过时,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热望,让我很不舒服。
“你单枪匹马玩不过他们那两大组织的,不如听我劝,低调行事,去捡狮子和老虎嘴边留下的碎肉回去打打牙祭。燕七哥,我敬仰燕赵大侠的威名,把你当朋友,才这么劝告的。不听的话,我们就一拍两散,谁都别管谁的事。”我实事求是地回答他,虽然不算是醒世恒言,却也自有道理。
“哈哈”,燕七仰天两声冷笑。就在此刻,我左手扣住夏雪的肩膀,拉向旁边,右手从她裤袋里掏枪,微屈身子瞄准燕七,却没有第一时间抢先开枪。燕七的枪先响了,枪声轻快,三秒钟内射出了五颗子弹,弹着点均匀地分布在我的左胸、颈下和右胸三处胸前要害。如果其中一处子弹到位,我的命就没了。
我最终没有扣下扳机,而是中路突进,一把夺过对方的枪,然后举着夏雪的枪对准他的太阳穴。身中五枪不死的奇迹并非绝无仅有,可我自忖没有那样的运气,一切都靠了来自燕七的天蚕甲帮助。我撩开外套看了看,子弹全部嵌在软甲上,无力透过衣衫侵彻皮肉。
“天蚕甲?”燕七懊恼地垂下了头。
上天待人总是最公平的,我和夏雪救了他,天蚕甲就是上天拿来奖励我的工具,恰好挡住了燕七恩将仇报的反扑。我不开枪,一方面是怕惊动附近的人,另一方面,他是大侠燕赵的弟弟,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我必须枪下留情。
“谢谢你的软甲,接下来,请你喝杯酒怎样?”我早就打算用软甲抵挡子弹,然后近身杀敌,但夏雪能那么说,我心里还是有深深的感动。她能替我挡子弹是一回事,我有能力摆平一切是另一回事。男人不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担心,特别是在白山黑水的探险过程中。
“别碰我,别碰我!”燕七杀猪一样地嚎叫着,大概是觉得被我反客为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把枪管直捅进他的嘴里去:“噤声!假如你的意思是想叫附近同伴赶来援手的话,只会害死他们!”这种粗暴的动作,是惩戒他刚才对夏雪的不敬眼神。
燕七冷漠狠毒的眼神不时地从我脸上扫过,使劲摆了摆头,甩开枪管。
“说说黄金宝库的事吧?我知道,你在大昭寺遇刺时所说的,都是别有用心的误导性话题,故意要吸引我和夏雪的注意力,然后逃跑,对吗?”之前他曾提到过一个叫“莎拉多丽”的女人名字,还说过“世界即将毁灭”等等耸人听闻的话题。我猜那只不过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借口,以掩盖宝藏真相。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凭你是‘盗墓王’陈沧海的侄子吗?你也配!有种的话,就开枪杀我好了。我大哥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碎尸万段,连同你身边的女人在内。至于‘莎拉多丽’,那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你们不配听她的故事,根本不配!”燕七嚣张地大笑起来。
“我们不配,谁配?是不是只有神鹰会和51号地区的酷刑才能叫你开口?那样的话,燕七哥,你请便吧。我猜只要出了这家小旅馆,你的命就悬在一根头发丝上了,希望你能平安离开拉萨回大陆河北去。”我心平气和地面对着他。
燕七眼中忽然出现了希望之光:“真的,你不杀我,还要放我走?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