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小旅馆南院墙上的电闸盒子里弹出一串蓝色的电火花,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电线打火怪声,屋里屋外的灯光一下子全部熄灭了。
夏雪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向前一扑,跃入我的怀抱里。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而熟睡中的小旅馆老板、老板娘根本不会意识到电源跳闸的事,我和夏雪只能在黑暗中相拥着等待天光。夏雪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我猜一半是因为寒冷,一半是因为心情的恐惧激动。当她扑入我怀里的时候,我已经知道那绝不是因为怕黑,而是此时此刻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深拥着她,然后告诉她两个真正相爱的人永远不会分离。
“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分开,从身到心,从生到死。”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可是,瑞茜卡对你的单恋已经到了刻骨铭心、欲罢不能的境地,她为你做了太多,桩桩件件都写在她的日记本里面,而你从没察觉。陈风,我们是否相见太晚了?”夏雪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们沉默地相拥着,直到前窗被晨曦染白。
“又过了一夜,距离方先生说的七十二小时还剩三分之一。”夏雪挣脱开我的怀抱,故作微笑,泪痕宛然。
“我会再把这边的情况通知燕赵,要他派来的人直接搜索燕七,不必向这边赶来。”我用力摇摇头,把脑子里的问号暂时甩脱开去。
“好。”夏雪推门走出去,免得一会儿被央金看见,大家尴尬。
我把房间的前后窗户全部打开,好散发散发燕七和南遮带来的满屋霉气。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就穿过小院,敞开了小旅馆的黑色槐米大门。没想到,门外台阶上竟然坐着一个披着僧袍的白眉老僧,他显然已经坐了很久,清晨的潮湿水汽已经在他的光头上形成了稀疏的水滴。
“是港岛来的陈风先生吗?”他慢慢起身,沉稳地合什起双手,向我躬身施礼。
我立刻还礼,不敢怠慢。老僧有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长眉横过眼角,稍稍向下垂落,神情和蔼慈祥。当他睿智地打量着我时,目光仿佛寒夜里的两支火炬,悄然无声地暗送过来无限的温暖。
“大师有什么指教?”我用眼角余光四下侦,门口的小街上无人,拉萨城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我是仁卓,来自拉萨西北的乃琼寺。我的师父博拉多杰大师想请陈先生到寺里一见,并且有几个相当晦涩的问题,请陈先生解答。当然,博拉多杰大师不会让陈先生白费口舌的,让我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请你一定收下。”他摘下斜挂在胸口的白帆布书包,小心地解开上面的扣袢,摸出一个文具盒大小的小包,双手托起,送到我的面前。
乃琼寺座落在拉萨城正西方向哲蚌寺的山坡下面,在藏语中“乃”即“地方”意思,而“琼”是“小”的意思,乃琼寺意思就是哲蚌寺下面的一个“小地方”,一个小的不需要人们注意的地方。但是,乃琼寺是历史上西藏著名的佛教高等学府,每年考中格西学位的喇嘛多出于此,现在仍是西藏的高等佛学院。
就在上周,我和夏雪刚刚去过乃琼寺,寺庙建于村居之间,仅仅是个小小的四方院落,院门东开。在藏传佛教传说中,公元八世纪时,莲花生大师将凶恶的乃琼多吉札丹降伏,将其变为藏传佛教的护法神,因此乃琼寺里存在西藏最神奇的一种巫师,也就是法力无边的乃琼神汉,同时也保存下来一种降神的宗教仪式。乃琼寺院落里长廊上的众多壁画内容,也都跟护法、降魔、地狱和苦难相关。
“是什么?”我轻松地接过那个小包,一层层打开,眼前忽然有金光闪烁。原来,里面包的是一块足足有半公斤重的狭长金砖。最近国际市场的金价上扬,估算它的价值,约为十几万人民币。
“大师是什么意思,无功怎么敢受禄?”我并没有被金砖镇住,相反却对老僧的来意起了浓厚的好奇心。上次到访乃琼寺时,只见过几名普通的杂役僧人,无缘拜会乃琼寺里的一代高僧博拉多杰大师。据说,博拉多杰一生钻研藏地药材、矿产、地理等务实学问,称得上是为身在佛门的高等科学家。
“大师说,请陈先生尽快随我赶去乃琼寺,他会在后山的舍身井石栏外等我们。黄金本来只是矿藏,自身没有任何价值,请陈先生不要过分感到惊讶。”仁卓拍打着僧袍上的浮土,转身眺望着正西乃琼寺的方向,“三个月前,大师已经生命垂危,进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的半生半死阶段。寺里的所有弟子集合在他僧房前诵经祈祷,终于令他起死回生,神智恢复清醒,并且能够下床走路。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度过这一劫难,但他偷偷告诉过我,这不过是他生命的回光返照而已。他活过来,是为了亲自迎接一位护法神的使者抵达,然后当面告诉那使者拯救藏地世界的秘密。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他突然召见我,要我到这里来请你过去。陈先生,时间紧迫,我们赶紧动身吧?”
回光返照原为佛教、道教用语。中国民间引申其义,将人临死时忽然精神振作称为“回光返照”。这种现象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短的仅有几分钟,长的两三天或者几周都有可能。
我与博拉多杰大师素未谋面,现在他派人敦请,还送了如此大的一块金砖给我,不知是出于何意?
天光已经大亮,小街上也开始有步履匆匆的行人路过了。
我要仁卓稍等,自己走回去跟夏雪商量。
“当然要去,你把燕赵的号码留给我,我来打电话跟他沟通,然后留守在小旅馆里,看看水车帮还会不会生事。我这里有前来挑衅的南遮的电话号码,顺便打给他,报告一下燕七的行踪,看看他们怎么说。”夏雪的精神已经平静下来,有条不紊地给各项工作排好计划。
目前,她既是我的贴心红颜知己,又是我工作上的强力助手,不可或缺。
上次去乃琼寺时,没有发现太多异样,只有那些绘满了藏传佛教壁画的长廊给我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一次,博拉多杰大师亲自邀请,也许能够登堂入室,接触到一些内幕和秘密了吧?
“你要多加小心,水车帮和神鹰会的人随时都会出现。还有,胖子也可能就藏在大昭寺左近,尽量不要出门,要央金把好门口。”我仔细地叮嘱夏雪。虽是暂别,却仿佛有太多的事放心不下,许多话一起涌到嘴边来了。
“我们都要谨慎小心——”夏雪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渡尽劫波,一起平平安安地回港岛去。陈风,我相信只要咱们联手,就不会在任何困境面前却步。记住,随时保持联络,我等你回来。”
那块金砖已经收在她的旅行箱里,连番诡变之后,黄金也无法令我们动心,只是沉潜而冷静地思索着下一步要走的路。
我给卫星电话换了一块刚刚充好的电池,然后简单地洗漱,与仁卓一起乘计程车出城西去。
黄金虽好,却收买不了我和夏雪,此行只是为了聆听博拉多杰大师的教诲。“世界毁灭”是个空泛而广义的话题,其实在世界预言奇书《诸世纪》上已经有了多次提及,但我们伟大的地球到目前为止还是好好的,健康而有序地发展,不为那些骇人听闻的预言所动。我希望今天听到的又将是一次空谈,因为这种噩梦某一天成真的话,上至美国总统,下到升斗小民,任谁都无力承受。
车子出了拉萨城,空气和景色都变得干燥、单调起来。我取出一副护目雪镜戴上,再把棒球帽的帽檐拉低,闭着眼睛深陷在计程车后座里。
司机正在拨弄车载收音机,最终定在一个音乐电台上,一首又一首地播放着流行歌曲。
“陈先生是从港岛来的,再之前呢,又是在哪里旅行?去没去过藏地的最西边?”仁卓挑起了话题。
“最西边,大师指的是哪里?”我沉着地反问。
“日土县附近,班公措风景区。”仁卓毫不拐弯抹角。
日土县,藏语意为“枪叉支架状山下”,地处西藏西北部、阿里地区西北部,是藏地的边境县之一。喀喇昆仑山和冈底斯山支脉横穿日土县,所以这里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左右,最高海拔为六千八百米,出产砂金、铅、铬铁矿、硼砂、食盐等。
日土县属半农半牧县,交通便利,新藏公路贯穿全县,可通狮泉河、日喀则、拉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
这一系列枯燥的数据都是没什么意义的,最重要的是燕七遇到海市蜃楼时,地点就在克什米尔高原东侧的日土县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