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火光绽放,一道身影横在她身前,稀薄的长刃挡住了巨大而残缺的尺。
危急时刻稚子推开了白鲨,在灯鬼们四起的呼啸声中,用斩鬼刀对上了狂骨的墓碑。
强大的气劲以两人为中心爆开,化作涟漪扩散,草茎、尘埃、御守、许愿的绘马在狂风中飞舞,娇小的少女被狂风湮没了,最后一刻她都在风中巍然不动,像第一次学会走路的孩子,站起来,就不会跪了。
“稚子!”
白鲨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身边传来一声空灵的“鵺”。
坚不可摧的虎首遮住了阳光。
大片的血就像落花一样飘零在石墁地上,狂骨被那突然出现的巨大虎首给咬掉了一半的身躯。
她猛地扭过头去,看见阴阳师双手结印,印中白石莹莹发光。
“抱歉,希望没有太迟。”
阴阳师说。手中印决变换,白石灼灼发亮,虎首更加膨胀,以绝对不可抗拒的威力将那些周围还要复苏的灯鬼吞噬殆尽,连残骸都没有留下。
白鲨和镰鼬已经将失去行动能力的稚子和受伤昏迷的波吉太佐藤谷等人拉到了战场之后,顺势在地上拍出一张“火阵符”——这是镰鼬从波吉太身上搜来的。
火阵包围众人,白鲨看着还未将刀归鞘,处于鬼化状态的少女,凝视她那透红的眼睛:
“为什么要这么救我?身为斩鬼人的你应该清楚你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战斗力,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们所有人基本就丧失活下去的希望了。”
“包括你们的队长佐藤也是如此。”她狠狠地说,看起来就像一只龇牙的幼兽,“如果他一开始就选择放弃波吉太,我们本不至于落入这些现今这地步。”
拔刀后女孩的口气也淡漠了,她闭目,用手静静摸过明亮的刀身,如同一位冥想入定的剑士:
“因为我们是队友,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就只是因为这个?”白鲨的语气变了,“可我们只不过是……”
她想说的是两人不过一起执行了两次任务,就算甜妹状态下的稚子经常“白鲨小姐白鲨小姐”甜甜地喊着她,可她也明白这其实是女孩的对刀仪的伪装。
再说在血裔界混的驱魔人不是都清楚大伙执行任务就是临时搭个火而已,哪有什么真情实感呢?
就比如李彻那家伙,那家伙虽然和她合作了很多次任务,可是一开始的时候也卖了她很多次啊!
照理来说身为比赏金猎人更高贵的高天原斩鬼人不应该更理解这一点吗?高天原的《血裔法》里都规定了如果遭遇非常任务,封灵课与其余各支部执行专员大于一切。
就算稚子看着她被杀了笑出来也是没关系的啊!(ps:这一切都是白鲨假设李彻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你想想渡边和波吉太,之前在情人宾馆……”
“波吉太看不起赏金猎人是他的事,我想让你活着是我的事。”
稚子淡淡说,“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好人就该活着。”
“好人就该活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怎么感觉拔刀后的你更天真了。”白鲨往地上啐了一口,“如果我们都死了呢?”
“那我就会第三次拔刀,将敌人斩杀殆尽后自裁。”
她慢慢翻转斩鬼刀,刀身在正午的阳光中划出明亮的轨迹,像镜子。
镜子里,白鲨看见自己神色慌张,表情不自然。
完了,她觉得自己爱上稚子了,想上她。
……
整座大殿前只剩下伊吹贺与狂骨遥遥对视,阴阳师手握白色的石头,手掐印决,白骨的妖怪用仅存的一半身躯拎起巨大的碑,横身而立,碑指天空。
伊吹贺目光一凝,这是武士道里标准的起手式,这狂骨生前,不,或者说主导狂骨意志的里面或许就有曾经的武士。
鵺还在大口咀嚼着灯鬼与狂骨的残躯,大片的灯油与不知名红液混杂着从它一排排如明晃晃刀剑的牙齿缝隙里流出。
第一滴血刚刚落下,伊吹贺就听见对面传来脚步猛跺地弥漫的声音,白色的身影忽然狰狞成匍匐的兽形,刹那间消失在原地,只能凭借地上碎裂的痕迹来预判他来袭的轨迹。
狂骨在几息的时间就闪过了鵺首,瞬间逼近了伊吹贺。阴阳师根本来不及躲避他的攻击,白鲨出声提醒,可却也无济于事。
那被狂骨旋舞得如同挥动一缕羽毛的墓碑终于要撞上阴阳师那孱弱的身影了。
墓碑真的要成为他的墓碑……吗?
白鲨与稚子眼神如同针尖一缩,墓碑在地上沉出巨大的砂雾,几秒钟后,伴随着狂暴的嘶吼与同样狂暴的巨响,砂雾一路席卷着撞上火阵,震荡出道道涟漪。
十几秒后,烟雾散去,原地不见阴阳师的身影,只有那深深嵌入地面的长条状巨剑,看起来真的就是单纯的墓碑——这下倒真恢复了他墓碑的作用了。
狂骨左顾右盼,都没有看见伊吹贺的身影,忽然,它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灵力波动,他迅速扭头看向后方,浑身一震。
阴阳师的身影自一团阴影之中升起,黑衣翻涌鼓烈,如同战旗。身后,额前不知何时贴了一张符箓的虎首低低嘶吼,手中,白石散着莹莹的光。
“权能强化与预支。”稚子低语,“黄泉之石的另一个作用,只不过因为副作用较大,所以佐藤队长一开始并没有使用黄泉之石来强化自身。”
“可以在影子中自由穿梭。”
白鲨一下子就察觉到伊吹贺获得的权能是什么。
很显然,狂骨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像是拨动一根羽毛般用另一半身躯很轻松拔起几乎夯实在地底的墓碑,咆哮一声,沉重的身影如同一条狂龙弹射上天——转身跑了。
一片死寂,白鲨与稚子惊呆了,而伊吹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中结了一半的式神印停下来,鵺的视线也跟着呆呆地涣散到了额心的符箓,看起来像只发傻的大号家猫。
确认狂骨离去的方向,并静心感受了灵压远去的波动后,伊吹贺面色罕见地有了几丝波动。
他看了看手中的白石,又再度看了看狂骨逃离的方向,最后回到了白鲨一行人身边。
“没什么事吧?”
“还行,至少现在还能活下去。”白鲨笑笑,“趁着那只妖怪走了,现在催动黄泉之石带我们离开吧。”
她的目光停在伊吹贺手里的白石。
按照佐藤谷在门外的讲解,只要伊吹贺注入灵力他们一行人就会瞬间脱离这个炼金领域。
虽说这次任务算是失败了,但起码命是保住了,再说就算失败也不过任务报酬缩减到百分之三十,自己领的是李彻与安田猛两人份的工资,四舍五入与全领没啥区别。
更别提这次任务主要是摸清花园神社里的一异变,虽说众人还没能深入太多,但光是发现有狂骨存在的这一点来看,高天原怎么也得把该缩减的任务报酬缩减一些。
闻言,伊吹贺犹豫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我催动不了黄泉之石离开,只有佐藤可以。现在能使用黄泉之石也只是阴差阳错用术式破解了佐藤留下的一部分术式。”
“哈?什么?还有这种设定?”
说不定那叫狂骨的妖怪现在就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却告诉她可以脱离的黄泉之石只有那早早就昏迷的佐藤谷可以驱使?
白鲨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带着原先闭目养神的稚子也睁开了眼,那双闪着妖艳红光的瞳子直勾勾看向伊吹贺。
阴阳师还是那张寡淡无趣的面色:“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等待佐藤的苏醒,由他来驱使黄泉之石带我们出去。”
佐藤谷……白鲨和稚子同时低头看向佐藤谷,他的后背上有一道狂骨手中墓碑造成的创口,几乎连接了右肩到左侧腹,血肉都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即便伊吹贺白鲨稚子都将自己身上最好的疗伤符箓或者炼金药物为他贴上和服下,可从后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中不难看出别说醒来,能挺过去就是不错了。
“第二个选择就是我继续深入,将任务延续下去,找到狂骨与开启这边炼金空间‘大门’的钥匙,这样大家都能离开,并且任务报酬也都能拿到手。”他顿了顿,“至于风险全由我一人承担。”
白鲨皱起眉:“可那狂骨……”
之前没受伤的狂骨战力可是几乎瞬间让众人全军覆没,在算上那古怪的可以让灯鬼们融合复苏的能力,白鲨觉得伊吹贺去了很有可能就会中狂骨的埋伏。
“放心,我会在你们身上留下术式。”
伊吹贺从怀里拿出一只千纸鹤,阴阳师们喜欢用灵力控制千纸鹤来传递消息和运送一些简单的小东西。
据说在平安时代时,大将阶及以上的阴阳师甚至可以让自身坐在千纸鹤之上飞翔。
“如果我没能回来,这只千纸鹤会循着术式将黄泉之石送回来。”他说,“现在的我还处于式神唤出的状态,如果不利用黄泉之石在这段时间内的权能强化,我们就彻底失去这个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白鲨与稚子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鵺跟着他走,因为黄泉之石的强化,现在它的身体终于彻底从阴影中挣脱了。
虎首猿臂,犬身蛇尾,没有翅膀,却能飞翔,无坚不摧,如影随形。
《百鬼册》中记它是会判断人善恶的妖怪。被它认为是“善”的人会得到鵺的保护。而如若不幸被判断为“恶”,鵺会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其杀掉。
……
御手洗的竹筒滴答滴答,镰鼬用小爪子拎着布袋舀了一池水,小扭着身子朝白鲨一行人走来。
小爪子抓着印花布袋分别润湿了一点波吉太与佐藤谷的嘴唇,然后又把还剩着水的布袋给白鲨,自己从布袋里又抽出一张新的布袋。
稚子看那雪白的,背着布袋的镰鼬消失在草丛深处:“白鲨小姐的驭灵居然是镰鼬,怪不得……”
镰鼬又被称为隐身的风之妖精,是一种极为珍稀的妖怪,他们喜欢一直躲在暗处,只有风大时才会出来乘风翱翔,而且基本只会出没在北海道的冬天,就算是那些古血家族最顶尖的驭灵师都没与这传说中的风妖精碰上过几面,更别提培养感情交换代价签订血契成为驭灵了。
这也怪不得之前队长的玄石会突然跑在李彻那里,是镰鼬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们天生就是偷盗的好手。
白鲨说:“我是在北海道小樽的一座叫‘赤峰’的火山里捡到它的,那是《情书》的拍摄地,我学电影里的渡边博子对着山里大喊‘你好吗?’,回答我的就它一个。”
“当时正好是逢魔时刻,妖怪们可以在那个时间段在现世活动。那时候它被一只路过的雪天狗当做猎物追逐。雪天狗是白狼天狗在北海道的孑遗,看起来就像长翅膀的白狼。”
“我说‘你还好吗?’,它就一边逃跑,一边说‘我很不好!’。”
“所以我就一枪把雪天狗赶跑了,抓着它说‘那就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
白鲨看着小脑袋从草丛偷偷出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镰鼬,一口将布袋里的水喝完。
“甚至连所谓的等价交换都没有,它就和我签订了血契,成了我的驭灵。”
她擦擦水渍说:“所以对我来说,小白就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
镰鼬叫小白。
“你要去哪儿?”白鲨看见稚子站起了身。
“就像伊吹所说,我得趁着二拔鬼化即将消失前的这段时间做点有用的事情。”
稚子嘴里咬着一张符箓,将自己的随着鬼化后披散开来的蓝粉渐变色长发扎了个蓬松的高马尾,又将水手服衣摆在腰腹部打了紧结,露出光滑的马甲线。
她把嘴里咬着的符箓贴在伤口的位置,灵力注入,幽幽的光芒在上面浮动,很快那些流血的地方血止住了,血小板快速在那些伤口的位置结痂。
接着她用绑带缠绕好了那些伤口的位置。
“你现在很像一个人。”白鲨突然说。
“谁?”
“渡边。”白鲨看见女孩用绷带绑住了自己崩裂的手。
“你也是个好女孩,该活下去。”
看稚子即将消失在转角时,白鲨突然喊了一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