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出动了!
昨日那小畜生明明已经……他是装的!
什么惧怕,什么认怂,楼大郎全都是在伪装!
“他才七岁啊,平日那般顽劣,不学无术,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机与城府?”
“莫非,楼谨暗中命人给他写了信,告知了他与独孤氏结亲的‘真相’?”
崔太夫人面沉似水,眼底一片冰冷。
她努力不去听外头的声音——
啪!
啪啪!
这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
啊
饶命!少郎君饶命啊!
这是胡三等奴婢们哀嚎,求饶的声音。
“这竖子,他是故意的!”
故意把人提到她的院子里,故意让这些人鬼哭狼嚎,故意——
偏偏,崔太夫人无计可施。
可笑吧,她堂堂楼家的太夫人,却连个七岁的孩子都奈何不得。
崔太夫人倒是想指挥楼家的侍卫、部曲,但,然后呢?
楼大郎身边,还有暗卫啊。
暗卫代表着楼谨。
楼谨不在,暗卫的态度,就是楼谨的意思——
楼谨并未因为娶妻而放弃楼大郎。
他,依然是楼家的小霸王。
至于过继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崔太夫人能够想到,她即便冲到院子里,歇斯底里的喊着“来人”,那些侍卫、部曲或许会从四面八方赶来,但,抵达院子后,看到行刑的人是暗卫,也会默默的退到一边。
他们,不会听从崔太夫人的指令。
更有甚者,他们还会打着“保护”的名义,拦阻崔太夫人以及她的心腹们去破坏楼大郎的好事儿!
所以,知道暗卫出动了,也知道楼大郎故意来打脸,崔太夫人没有动,甚至连一句问责都没有。
说什么?
楼大郎作为楼家的小主子,惩罚几个不敬主子的刁奴,有什么错?
唯一要被诟病的,大概就是不该在长辈的院子里,容易惊扰长辈。
但,就像之前崔太夫人自己为自己开脱的时候所说的话,楼谨一个大将军,自当宽厚、有雅量,不该与一个老妇人计较。
而崔太夫人呢,作为出身名门、年高德重的老祖宗,也不该与一介顽童计较!
崔太夫人不知道后世有句话叫“用魔法打败魔法”,她却明白,这一轮的较量,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颜面无存。
崔太夫人能够想象得到,从今日起,在楼家,她这个太夫人将再无什么体面可言。
就是即将进门的新妇独孤氏,听闻了这件事,估计都要感谢楼大郎——
内院之中,婆媳之间,不是东方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楼大郎“误打误撞”,帮着独孤氏提前打压了婆母的气焰,绝对是立了大功。
独孤氏进门后,都不用直接跟崔氏正面冲突,就能轻易夺回管家权。
兴许啊,有了这个渊源,独孤氏和楼大郎这对便宜母子,还能稍稍扮演一下母慈子孝哩。
“……输了!彻底输了啊!”
用力闭上眼睛,崔太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挫败与落寞!
……
“……”
王姮坐在楼大郎的院子里,手里捧着一个香气扑鼻胡饼。
楼家是北境贵族,家中就有专门做胡饼的庖厨。
成年男子巴掌大的饼子,烤得金黄酥脆,表皮铺满了芝麻,带着浓浓的油香。
但,王姮此刻却有些食不下咽。
隐隐的,还能听到惨叫声。
至于那些人为何惨叫,王姮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他们在受罚!
鞭三十!
那么长、那么粗糙的鞭子,王姮轻轻碰一下,嫩如春葱的小手都能留下红印,就更不用说狠狠抽打了。
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鲜红的血愣子。
再来几下,皮肉翻开,血水横流。
王姮没有见过那么凶残、惨烈的画面,就是熊孩子楼大郎,想要让胖丫头知道自己的厉害,也从未想过让她去“观刑”。
叫来暗卫,下达命令,成功将那日折辱他的奴婢全都捆起来,并丢去了崔老妪的院子,楼大郎就直接拉着王姮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周等丫鬟,全都战战兢兢。
能够在深宅大院里当差的奴婢,都不是傻子。
傻子早就被撵走、甚至打死了。
尤其是阿周,在楼大郎身边伺候了两三年,最是机灵,也最是了解这位小祖宗。
楼大郎之前的“惶恐不安”,不过是在演戏。
其实,以前楼大郎也搞过类似的恶作剧。
只不过那时没有崔太夫人的“配合”,只有楼大郎自己胡闹,奴婢们也就不会轻易上当。
这一次,崔太夫人都下场了,奴婢乃至侍卫们,就都——
“……我、我应该也没有对小郎君不恭敬吧?”
阿周反应过来后,先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接着,她就拼命的回想,将自己这两日的言行仔仔细细、绝不遗漏的回味了一遍,似乎、好像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顶多、顶多就是没有以往的恭敬与顺从。
“再者,小郎君发作了胡三、庖丁等,却并未找寻我的不是,这是不是表明,事情就、就这么过去了?”
心里打着鼓,阿周等院内的奴婢,分外的谨慎、谦卑。
就连王姮,都受到了最恭敬、最周到的服侍。
王姮却没有在意这些,她还被那些叫嚷困扰着。
唉,叫得这么惨,一定很疼吧!
王姮默默的喟叹着。
“胖丫头,怎么不吃?是不喜欢吃胡饼?还是这胡饼不好吃?”
楼大郎不在意什么惨叫,也不关注阿周等人的反应,他的一双眼睛,始终盯着王姮。
见王姮捧着胡饼发呆,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应该啊!
胖丫头最喜欢吃了,楼家的胡饼不敢说一绝,却也并不比坊市里卖的差。
难道,大厨房里的人,还不死心,不敢明着冒犯他,就故意在吃食上动手脚?
楼大郎的脸黑了下来,阴冷的气息在眼底凝聚。
感受到一股冷意,王姮微微抖了一下,迅速回过神儿来。
她偷眼看了楼大郎一记,然后张开嘴,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嗯嗯,好吃!
饼子的麦香,混合了油香,再加上一层芝麻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
王姮的眼睛瞬间亮了,小圆脸上,浮现出让楼大郎熟悉的餍足与欢喜。
楼大郎见状,脸上阴转晴。
看来,胖丫头不是不喜欢吃,也不是胡饼有问题。
那她刚才——
楼大郎眯了眯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王姮的呆愣,并留意周遭的环境。
隔了两道院子,半空中还是有若有似无的惨叫声传来。
楼大郎瞬间明了,胖丫头这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胖丫头跟自己不一样,胖丫头是深宅后院里娇养的小女郎,应该从未见过、或听到过太过血腥的东西。
即便没有亲眼见到,那惨叫,也怪瘆人的。
“来人,去前面说一声,停止行刑!”
楼大郎沉声喊了一句。
阿周愣了一下,旋即赶忙应声,“是,奴这就去!”
王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沾着几粒芝麻:“阿兄,你是为了我吗?”
知道她怕,所以就提前结束了刑罚?
“才不是!”
鸭子嘴都没有楼大郎的嘴硬,他第一时间否认,有些不自在的说:“是我自己嫌吵得慌!”
他才不是为了胖丫头呢。
“嗯!阿兄说得对!”
王姮乖乖点头,作为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自然是阿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哼!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吃吧!”
楼大郎愈发囧然,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捏一捏。
但,想到之前的承诺,又看到胖丫头的白嫩脸颊上还有一抹红痕,他抬起了手,扯了扯王姮的小揪揪。
“对了,胖丫头,还要不要吃牛肉?想吃的话,这就让庖厨去做!”
“听说京城有时新的吃法,将煮好的肉剁碎了,夹在饼子里,胖丫头,要不要试一试胡饼牛肉?”
楼大郎自己不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他喜欢看胖丫头吃。
小家伙吃饭的时候,非常认真,仿佛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且整个用餐过程,不见粗鲁,反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好看的人儿,哪怕是大快朵颐,也是一副美景呢。
“好啊!那就试试吧!阿棉说过,其实猪肉也好吃。等我们养殖场的猪出栏了,阿棉会做卤肉,到时候,请阿兄吃!”
红烧肉啊,肉夹馍啊,王姮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但看王棉一边说一边咽口水的样子,一定很好吃。
这些日子,王姮每天都掰着手指,等着快些进入腊月呢。
“……”
楼大郎张了张嘴,本能的想要驳斥:
一个贱民,就算有些奇遇,又有什么了不起?
蠢,还自以为是。
随口扯了个拙劣的谎言,浑身都是漏洞。
不说他这个聪明的小郎君了,就是刚来没几天的那个郑媪,估计也已经发现那贱民的问题。
他楼大郎也好,郑媪也罢,都没有发作出来,不是不敢、不想,而是在观察,在“投鼠忌器”。
王棉卑贱,可王棉前面还有一个王姮啊。
楼大郎在乎胖丫头,郑媪更是已经准备把王姮当成未来的小主子,他们自是要为王姮考虑。
“也是那贱丫头命好,让胖丫头把她当成了朋友,否则——”
楼大郎的凶残,郑仪的城府,都能够让王棉无声无息的“消失”!
……
在楼氏庄园待了半日,吃了胡饼,吃了软烂的牛肉,还吃了汤饼和各色点心。
王姮鼓着圆圆的小肚子,满足的离开了。
她终于明白,她的“我养你”,更像是一个笑话。
楼大郎根本就没有失宠,不需要她一个小女郎去养。
楼将军带兵去了冀州,却留了充足的人手和银钱。
楼大郎一个七岁的孩子,比她可富足多了。
七八间的库房,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宝、古籍古画。
齐州、沂州等好几个州郡,都有万顷良田,也都记在楼大郎的名下。
还有奴婢、部曲、暗卫等人口……
楼大郎的身家加起来,根本不是王姮一个小女郎所能比拟的。
毫不夸张的说,都能超过王家一两百年的积累!
“……阿棉说得对,杀人放火金腰带,打仗果然赚钱!”
王姮坐在马车里,偷偷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楼家数代柱国将军,楼谨继承的不只是楼家军,还有楼家丰厚的财货。
楼谨自己也东征西战,不说在其他地方,单单是在沂州……楼谨从沂州豪族手中搜刮了多少财货,估计楼谨自己都记不清。
作为楼谨目前唯一的子嗣,楼大郎的私产也就非常多。
有了这般丰厚的财产,就算嫡母不容,楼大郎也不会有饥馑之忧、窘困之苦。
幸亏楼大郎不知道胖丫头的想法,否则,他一定会不顾约定的捏住胖丫头的小胖脸:
胖丫头,你就这点儿出息?
或者说,你对我就这点儿要求?只要吃饱穿暖、银钱充足?
楼大郎年纪小,却也是楼谨一把屎一把尿带在身边抚养的儿子。
他住过军营,上过战场,无数次坐在阿父的怀里,看着阿父在军帐、在书房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权力二字,早已刻进了楼大郎的基因——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他出身高贵,他受父亲偏爱,他心狠睿智……他完全有资格如同阿父一般,搅动风云,终有一日,站在权力的巅峰。
……
去了一趟楼氏庄园,楼大郎与王姮和好如初。
楼大郎还是时不时就跑来翻王家庄子的墙头,王姮也大方的与楼大郎分享自己得到的美食,以及阿棉带来的种种“惊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扑簌簌的下了一夜,第二天,人们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
风雪之中,一队人马,护送着十几辆马车,缓缓抵达了河东县。
“新妇来了!”
被白雪覆盖的楼氏庄园,忽然就动了起来。
丫鬟们进进出出,仆役们洒扫清理,就连“病”了一个多月的崔太夫人,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新妇,楼家的主母,到了!
楼大郎兴趣缺缺,他有阿父的偏爱,对于嫡母是谁,并不十分在意。
“……待会儿去王家,找胖丫头去玩儿雪!”
楼大郎正暗自盘算着,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美妇,在仆妇的搀扶下,缓步下了马车。
楼大郎随意的瞥了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的脸,比冰雪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