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县,同兴客栈一楼。
珊瑚的脸一直埋在包子堆里,要不是吃到一半,被噎到整个人动作静止,没人能看到她嚼出残影的腮帮子。
早就习以为常的冷萤,熟练地端过温茶给她灌了一口,见她终于可以正常进食,这才又把目光转向固执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你是说,想让我教你螺钿镶嵌技艺?”对方的要求太突然了,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呜……额想得美,我……姐为……”珊瑚抽空从包子堆里拔出脑袋,对姜小四一顿胡乱输出。
当然,在场没人听懂她说了什么。
冷萤让她安心吃饭,她点点头又拿起一旁的粥喝了起来。
见无人再打扰,姜小四窸窸窣窣从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摸出一包银子摊开在桌上,示意冷萤收下。
“这是?”冷萤坐直,不解地看向他。
(师父给的,说是给你的束脩。)
……
这师徒俩,都挺简单直接的。但是,这银子冷萤不能收。
且不论她收不收姜小四这个学徒,即便是收了,这些银子她也不会要的。
更何况……
今日,方骅早早就去了县衙。等这案子后续处理得差不多后,他们应该也要离开昌县了。
学习螺钿镶嵌并不可一蹴而就,它需要十足的耐心去准备前期的繁复工序,又必须长时间不间断地练习和精进技艺。
这并不是给个几日就能立刻学会的技艺。
所以,在冷萤听到姜小四提起这事情时,她第一反应是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昌县了,可能没有办法认真教你,姜小公子不好意思。”冷萤拒绝的语气很真挚。
她尊重每个喜欢螺钿镶嵌技艺的人,那日在刘富贵家中时,她可以看出姜小四对自己的手法很是感兴趣。
但兴趣有可能只是暂时的,不代表能坚持,也不代表会长久地热爱下去。
(我可以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跟什么跟?你是不是对冷姐姐有什么企图?”冷萤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一旁刚放下碗的珊瑚看见了,冲过来就是一顿输出。
(你思想龌龊。)
“你才思想龌龊!”珊瑚气到不行,指着他道:“你行动也龌龊!”
骂完后她觉得还不得劲,正准备继续发挥,一个包子塞进了她嘴里:“呜呜呜……”
气愤地拿出嘴里的包子,她委屈地转头:“冷姐姐,你是嫌我吵了吗?”
冷萤当然是坚决地摇摇头。
随后拉着她到一旁坐下,轻言细语道:“当然不是,我是怕你太大声伤了自己的嗓子。你乖……让我和他谈谈,你先去吃东西好不好?”
见冷萤确实是为自己好,珊瑚这才放心地拿起包子啃了起来,顺便还丢给姜小四一记大白眼。
(真的不是,你别听她乱讲!我只是很喜欢你做的那些……)
姜小四的脸颊顿时变得红彤彤,也不知被珊瑚气的,还是着急解释硬憋出来的。
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冷萤示意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茶,让他先喝一口缓缓。
等他放下茶杯,她才又开口道:“我知你真心想学,但我们要做的事很危险,你跟着我实在不太安全。我可以替你介绍……”
谁知,她的话还未讲完呢,姜小四便当着她的面微微低垂下头,露出满脸失落的神色。
他这一举动,让冷萤下意识收了声,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你再装一下可怜试试呢?”珊瑚却是一点不吃他这套,嘴里的东西还未完全吞下去,就出声威胁。
姜小四仿若听不见珊瑚的声音一般,只看着冷萤轻轻抬手。
(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他倔强的白瞳里满是执拗,让冷萤不由得微微叹息道:“不是拖后腿的问题,是怕连累了你。”
冷萤正在认真向他解释,刚一抬眼便瞧见对方在听她说这话时,眼眸一下子亮到刺眼。原本失落的表情,也突然有了光芒,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
(我可以帮忙的。)
“怎么帮忙?再用你那些迷香迷晕我们吗?”珊瑚虽离得远,却始终在关注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会使香,会用药,还会简单的疗伤。)
“是是是,你最……”她撸起袖子站起身,正准备与这个装可怜的家伙好好吵一架时。
方骅走进客栈,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怎么样?”见他进来,冷萤着急地站起身问道。
方骅摇摇头,表情不太好,“华林玉说,他确实认识一个叫杜桂风的,但他认识的杜桂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珊瑚惊异道:“二十年前就死了?”
冷萤也颇感意外,皱眉道:“这样算来,白银珠她们离开永江府后,杜桂风应该就已经死了。如果她们认识的是真的杜桂风,那你那夜在张志府中看见的又是谁的背影?”
“是张志在说谎……”方骅猜测道:“还是一直有人在假扮杜桂风?”
珊瑚轻嗤:“扮一个商人做什么?若是我,好歹也要扮成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她实在不懂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若真有人假扮了他,那我们岂不是很难再寻到那个人的踪迹了?”冷萤皱眉,感觉线索一下子断了。
突然,她想到那日与珊瑚在茅草房里,看到的凤鸟落地六扇屏风。
屏上用螺钿镶嵌着凤鸟图案的六扇屏风,俨然就是放大版的螺钿黑漆凤鸟砚屏。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巧合?想到这里,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方骅听罢,脸上竟显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他点点头道:“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冷萤抬眼,无声询问。
“幸得你那晚让陈全几人守在茅草屋外,才让他亲眼瞧见了一切。”方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瞧见了什么?”珊瑚心急问道。
“有一支很诡异的队伍,自茅草屋中搬走了那些树脂。还包括……一座屏风。”他看着冷萤骤然明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这么多东西,一次性全搬走了?”珊瑚完全不敢相信。
方骅点点头。
“有多诡异?”冷萤关心的,恰好与珊瑚不同。
“他说……”方骅沉吟片刻,复又开口:“那支队伍好像是在祭祀什么,但衣着又与我朝祭祀所穿服装不一样。前面则一直有两人做着很奇怪的动作,后面跟着走的人个个面无表情,脸白如纸。”
顿了顿,他继续道:“看起来,就与正在夜行的鬼魂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