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早些死？”
“都是你犯下的大错，才导致我遭受这样的痛苦！”
那些围在老人身旁，对他抛掷垃圾的人，口中还在一刻不停地辱骂着。
但他们的眼中，却没有恶意和快感，反而显得有些莫名悲愤。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老人？”
蕾克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她转头，看向旁边一个围观的泊壬人，问道。
“这老人啊……”
那人看了蕾克一眼，摇了摇头，“他是那人类叛徒，赛文的父亲。”
“赛文的……父亲！？”
“是啊，那赛文，原本是个孤儿，快要饿死的某一天，被这老裁缝收养，干些裁缝的手艺。
他很早前，就总是喜欢欺骗别人，被很多街坊和邻居厌恶，渐渐地，也就没什么人愿意找他做裁缝活了。
但没想到，他后来却成了这样……”
泊壬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围着他的这些人，从前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他们的家人，被赛文指挥的巨人杀死了。
他们只能将自己的痛苦，迁怒在这老裁缝身上了。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们是这么想的……要是当时不收养赛文，不就没有今天这档子事了吗？”
泊壬人说完，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泊壬人走了以后，人群中的欺凌还在继续，一个看上去神情暴躁的汉子走出来，他眼中带着血丝，竟是抬手握拳，想要击打还躺在地上的老人！
“住手！”
蕾克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走上前去，挡住了那汉子想要砸下的手。
那汉子还想用力，却没想到，面前这个带着红色斗篷的姑娘，看似纤细的胳膊，却有着比自己还要大的气力。
他憋红了脸，只得收回拳头。
“你是谁？这老头自己犯的错，你为什么要管闲事？”
而周围几个辱骂老裁缝的人，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蕾克，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小姑娘，你看样子应该不是泊壬人，这老头是那人类叛徒赛文的父亲，他养出那样的儿子，罪有应得！”
“是啊，小姑娘，我远在外镇的……未过面的儿子、女儿，还有我的妻子，都被巨人杀死了！”
另一个男人，也红着眼说道，“要是这老东西，当初不收养那个恶魔——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蕾克望着四周愤怒的人群，抬手轻轻摘下兜帽，用纯净的蓝色瞳孔，对向那些人通红的眼睛。
不知为何，那些愤怒的人们，在看到蕾克的眼睛时，都莫名感到有一丝愧疚。
他们的眼神，变得有些躲闪。
“我也失去过亲人，理解你们失去至爱的痛苦，你们虽然说这个老人罪有应得，但你们心里，其实也知道吧——他并没有犯任何罪！”
蕾克的声音，显得平稳而纯净，像清冽的泉水。
那些充斥怒意的人们，激动的神情，也开始慢慢消退。
“他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这是犯罪吗？”
蕾克继续说着，“如果你们就这样随意地……将痛苦，施加在一个无辜老人的身上，那你们，和兽性的巨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复仇，想要不让那些巨人，继续这样肆虐下去……
为什么不去帮助士兵们，为那些用生命守护国家的战士，献上一份力呢？”
蕾克说着，眼前又闪过先前在艾姆城，那些为了让平民撤离，用生命拖延巨人前进的士兵，继续说道，
“我在艾姆城的时候，亲眼看到那些青年士兵们，被巨人撕碎，死去。
但更多的人，依然拔剑向那些恶魔冲锋——
他们中很多也有家人，也有挚爱，但他们依然这么做了。
为什么不把施暴的气力，换成去关爱那些……死去兵士的家人呢？
我觉得，让更多因巨人而痛苦的人，得到慰藉，远比将自己的痛苦，压在无辜者的身上——
要更有意义！”
听了蕾克的话，四周的泊壬人，眼里都闪过一丝愧疚，他们垂下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没有人再出声辱骂，或者继续施加暴力了。
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向别处散去。
他们的确不是暴民或者恶人，只是一些……因为压力和痛苦，变得有些扭曲的常人而已。
“老先生，您没事吧？”
看着围观的人们逐渐散去，蕾克扶起地上的老裁缝。
老裁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他那有些瘦弱的皮肤上，带着不少青紫的伤痕。
显然，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遭受了很多的欺凌。
他有些浑浊悲凉的目光，看了蕾克一眼，垂着头，颤声说道：
“谢，谢谢你，小姑娘。
他们这样对我已经很久了，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的可怜人。
如果对我做这些事，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些，那也没什么。”
老裁缝说着，眼里浑浊的眼泪，又涌现了出来。
许久，他眼中的悲哀之意，才逐渐消隐。
老裁缝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蕾克几人，将目光停留在他们带着的行李上，想了想，说道：
“小姑娘，听你刚刚说的，你们……是别处来的人吗？”
“嗯，是的，我们今天刚来到这座城市，还没来得及找住的地方。”
蕾克点了点头说道。
“这样啊……”
老裁缝想了想，说道，“最近因为我那孽子的影响，这座城中的住宿条件，可能变得有些差。
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今晚，可以到我家那里住一会……”
“真的吗？”
蕾克眼睛一亮，“谢谢老先生。”
……
老裁缝的家，是一个两层的小楼。
在几人到了这里后，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一个原本应该挂在墙上的，写着裁缝铺名字的牌子，掉落在一边，被砸得粉碎。
地面上，丢着不少垃圾，恶臭难闻。
墙壁，也被泊壬语写着不少骂人的话，显然，有不少人，在这个房子前，宣泄过自己的怨气。
“抱歉，最近家门外……变得有些脏乱。”
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里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当然，如果几位在意的话……”
“没关系。”
蕾克摆了摆手，说道，“我们住的时间也不长。”
老裁缝的家里，倒还是很干净，那些泊壬人虽然愤怒，但好在没有做出……类似于入室破坏之类的事情。
晚上，老裁缝做了一大桌极为丰盛的饭菜，而这一桌菜，对于平民而言，绝对价格不菲。
蕾克几人本来还想帮帮忙，但被老裁缝强硬地拒绝了。
饭菜很香，魄罗几人在吃饭时，也打量着老裁缝屋内的陈设，墙上挂着不少不同颜色的布匹，还有一些精致的衣服。
而在角落的木架上，放着一个空白的画框。
魄罗的目光，扫过一边的火炉，那里还有一捧落了尘土的灰烬，是纸质物烧掉后的残渣。
“老先生，您可以和我们讲一讲，关于赛文……也就是您养子的事情吗？”
蕾克看着桌子对面的老裁缝，忽然开口说道。
老裁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眼神变得有些低落，他颤抖着提了一口气，看向蕾克说道：
“你们……想听吗？”
“可以吗？”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说道，“我第一次见到赛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浑身肮脏的流浪儿，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那时，他到我家里偷东西，被我发现了。
他哭着说，自己手脚伶俐、勤快，会做很多事，求着我收留他。
还告诉我，若是失败了回去，会被盗窃团伙的人打死。
我无妻无子，便收养了他。”
“他小时候，是被盗窃团伙的人控制着的吗？”
蕾克瞪大眼睛，流露出些许讶然。
“不，并不是。”
谁知，老裁缝却摇了摇头，“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们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盗窃团伙。
但那没关系，毕竟只是个孩子嘛——
我这样想着，想将我的手艺教给他，让他继承我的店铺，就这样平稳地做下去……
但他却总是偷懒，我责备他的时候，总是编出很多谎言欺骗我。
大多数谎言，我也是日后很久，才发现有问题，但那时，我也就不好再追究了。
但他成年后，却变本加厉了。
他欺骗了很多客人，我一直到一个老客户和我投诉，也才知道这件事！
那一次，我很生气，我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他却理所当然地回答……”
老裁缝顿了顿，像是压抑着一些心底里的愤怒，终于回答道，“如果凭言语就能获得报酬，还那么累做什么？！”
老人说道这里，神情又激动起来，“你们说，我脚踏实地，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养子！？”
老裁缝说完，急促地喘着气，将情绪再次放缓下来，“
抱歉，我太激动了。
我觉得……只有不知羞耻的人，才会屡次做出这样的事。
后来，我和他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大，我想让他觉得羞耻，就一次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戳破他的谎言。
直到某天——他在街坊面前，吹嘘自己一下打死七个……”
老裁缝的神情，变得有些自责，“我不等他说完打死了什么，就当众嘲讽他说……
打死七个？你这样满口谎言的家伙，连虫子肯定都打不死，谎言说多了，你还真当自己能打死七个人啊？
你要是能打死巨人，连公主都能嫁给你——你有那实力吗？”
老裁缝说到这里，神情愈加悲哀，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他，他回答道：如果我真能杀死七人、七百人、七人呢？如果我真的能杀死巨人呢？
说完这些，他就离开了，什么也没带，再也没有回来。”
老裁缝颤抖着嘴唇，艰难地说出之后的事情，
“再之后，传来消息，他单人杀死了巨人，被封为泊壬天选勇者，陛下要封他为公爵，还要将公主许配给他……
但他的真实身份，很多人都知道。
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实力，又怎么可能真的实现？
所以，没过多久，他的谎言就败露了，国王陛下发怒，要杀死他，但他逃走了。
再之后……
就传来消息，他勾结巨人，杀死了屠杀了几个村镇，杀死了很多，很多的无辜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