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美轮美奂的景象,开始像幻影一样扭曲。
五彩斑斓的花朵,开始飞速枯萎、凋零。
那些霓虹辉彩,色调变暗、变脏,逐渐成了……石油表面那样漆黑糅杂的脏色!
圣洁的灵歌,开始逐渐变调、杂乱,清鸣音色,过渡成混乱至极,比噪音还要尖锐、刺耳千万倍的低语,混杂着无数的哭嚎和尖叫——
比起天堂之音,更像是炼狱之下的堕落曲目!
天使的双目,流下漆黑的血泪。
羽翼凋零,光环碎裂,皮肉褪去……
化作一具又一具在挂在半空中,摇动的干尸!
光明尽灭,日月泛起血光,所有暴露出的光彩,比一开始更加迅速地倒吸了回去,那些声音,愈加混乱,终于失去了所有的韵律。
或者说……它已经融入镜面后那个诡异的世界。
变成了……完全背叛理智的狂乱之音!
“这所有一切的改变,无边无穷的黑暗,来源于……”
魔镜的声音,在魔镜前回荡,在整个世界的震动声里,依然清晰稳定……
但就在这时,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魔镜内,漆黑堕落的高天之上,上帝的白袍,飞速泛上腐朽的脏黄,那张人类的面容,在黑夜里形成的阴影愈来愈沉,像是在吸收所有的光线!
终于,祂的整个人形,完全变成漆黑的黑洞。
整个漆黑天堂的光芒,全部被祂吸收而去!
最后的景象,只剩下了无边黑潮内,窸窸窣窣的呢喃中——
那一件肮脏泛黄的白袍。
那漩涡中心,泛黄白袍内,一个常人难以直视的不可名状身影,目光,一寸一寸地投射而来——
“咔——咔嚓——”
魔镜的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
“嘭——”
紧接着,就立刻崩溃炸碎!
只剩下最后一块,在镜面中央的,闪着些许魔光的碎片,悬浮在半空中。
“这百年来,我一直将真知给予提问者,今天,你反倒先给了我一个——
你应该叫魄罗吧,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魄罗。”
魔镜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但却显得有气无力。
镜面内,两个光点闪烁着,像是即将熄灭的两缕火光。
“先给你一个忠告,虽不知道你的‘至美’从何而来,但尽量减少它的使用。
至于给你的答案,很抱歉,我只能说一句不完整的话了,听好了——”
在几人悚然的目光中,魔镜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帝已死。”
下一刻,魔镜的声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刚那个漆黑天堂中,诡异至极的堕落颂歌!
最后一片镜面掉落在地上,其中的两缕光点消散,漆黑的黑暗,像潮水一样,从地面上碎裂的镜面之内涌出!
它们迅速在地面上蔓延,那是一种无声的侵蚀!
魄罗几人看着地面,像塌缩一样坠入着潮水似的深渊!
视野与那片黑暗接触的刹那,所有人,都开始剧烈地耳鸣——
“这是……什么东西?!”
魄罗甚至鲜明地感受到,灵魂都开始畏惧似地颤抖!
身体和灵魂,都在急促地示警——被这东西碰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屋内所有陈列,在碰到那种黑暗前,都开始飞速地腐朽,那充斥着凋零的气息,在身后追逐着,就像是破境的死潮!
满墙的书本,王后多年记录的知识……
即将坠入深渊,了无踪迹。
“快,把能拿的都拿上,然后——赶紧走!”
看着满墙的书册,又听着身后房屋砖石的撕裂,阴影交织的寒光,魄罗一咬牙,向一侧的书架冲去——
这些书册太多,就算全部拿走,也很难看完。
魄罗的目光快速扫过,将目光锁定在了最边上的一本,那本书的外表,远比其他的要陈旧许多。
而王后时常翻看的,而这样书册——极有概率带着更强的魔法!
蕾克也快速向一侧的书架跑去。
王后的书架,并非随意堆放,而是以某种地区的规律,存放着书册。
蕾克先前进入房间时,便敏锐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跑到标着“泊壬王国”的一类书架中,用比魄罗更为灵活的手,一下便抽出数册笔记!
而在此之后,最靠近魔镜的书架,已经坠入了黑暗!
“嘭——咔拉——”
书架立柜,在黑暗之下飞速腐朽,砸倒在地上!!
几人瞬间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便向着高塔之下跑去。
而在几人跑下悬梯之时,黑潮蔓延的速度,便开始指数型地暴涨!
“跑——别停下!”
如芒在背,几人逃出高塔,但高塔外的天空,亦是阴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芒。
整个王都都在震颤,房屋结构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仍未断绝!
“必须……离开这里!”
几人身后,高塔已经完全被黑暗所吞噬,那些涌动的黑潮,已经开始向天地之外蔓延。
速度,越来越快!
堕落颂歌的声音,愈加高亢。
冰冷腐朽的空气,在肺部之内进出,像刀子一样,带出生疼的血腥。
黑潮在蔓延。
却又像是……整个王宫,在自发地坠入深渊。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吞没,金白的宫墙,华贵的装饰和宝库,整个思诺王国,最富有奢华的地区所在,尽皆向扭曲丑恶、难以挽回的深渊之下坠落!
金色的尖顶,高耸的塔楼,名贵花草纷纷枯萎,落叶凋零。
终于,在魄罗等人逃出王宫后,黑潮,开始减速了。
但此时,整个思诺王宫,已经完全消失了。
整个世界的地鸣,开始逐渐止歇。
魄罗蕾克等人喘着气,白雪公主使用的是王后的身体,所以虽然她的灵魂,原本是个柔弱的少女,但这次,竟也依旧逃了出来。
实质的黑暗,在王宫的外围停了下来。
坠落、消退,回归常态……
所有被暗影覆盖的物质,都像阴影一样升华。
最终,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空无一物,只有向下,无底深渊中的黑暗。
……
几人望着眼前那个巨大的深坑,久久不能言语。
这样的极度恐怖……超乎人类想象极限的景象,让几人都感到浑身冰冷。
天空中的乌云下,划过雷电。
惨白电光,映在几人脸上。
随后,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
寒冷刺骨,从外而内,渗入脊骨,但……让这两人一狼,都冷静下来了些许。
“上帝已……”
魄罗有些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将它们念完的冲动。
“童话中,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蕾克的眼睛,也愣愣地看着那天堑般的场景。
“如果,我真的生活在你们先前所讲的,那样的童话中,就好了。”
白雪公主忽然有些哀然地说着。
她望着自己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那一部分世界,在今天——终于尽数泯灭,甚至没有残余一砖一瓦,只有一个……充斥虚无的深坑。
几人蹒跚着,向王都之外走去。
思诺王都中,平民的房屋,也同样很多。
但那些房屋,比王宫的建筑,要脆弱很多。
在刚刚产生的地震中,无数的房屋,都倾倒在地上,砖瓦断梁,散落在地上。
哭声此起彼伏,很多人哭嚎着,在残垣断壁间,伸出双手,挖掘着什么。
魄罗看到有个浑身脏污的汉子,手中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他跪倒在地,在雨水泥泞中,于石砖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泪水,与雨水交融在一起。
他仰起上身,额头鲜血蜿蜒流下,他望着阴沉的天空,用颤抖哭哑的声音,大喊着——
“上帝啊——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地狱般的景象。
上帝。
上帝!
“上帝,是因为上帝的死……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因为魔镜,看到了那‘天堂’所掩盖的真实吗?”
蕾克愣愣地看着四周的景象,生灵涂炭,这些人们没有做错什么,就在地动山摇之下突逢厄难。
魄罗也莫名想起,那魔镜之内,腐朽崩坏的天堂。
又想到……在最初的森林外,那个用上帝名号,放纵恶欲的主教!
魔镜的话,愈加深刻,振聋发聩。
这个世界存在上帝,只是……上帝已死!
“我……也不知道。”
魄罗幽绿的眼眸,也缓缓沉下。
脚步,踏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一抹水花。
又到了先前,几人冲向森林的路口。
而在这时,白雪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魄罗和蕾克愣了一下,看向面前这个……已经变成王后面容的白雪公主。
“你们之后,要去哪里?”
白雪公主认真地问道,魄罗和蕾克,都从白雪公主的眼中,看到了鲜明的动摇和迷茫。
“继续旅行,嗯……就像第一个问题中,蕾克得到的答案那样,去拯救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魄罗说着,幸运的是,在逃跑之际,蕾克的怀中,依旧紧紧抱着几本笔记,而记录着第一个问题答案——
也就是怎样拯救森林女巫的笔记本,被放在最里面。
即使经过剧烈的逃跑,也依然没有损毁些许。
“嗯……”
白雪公主望着蕾克,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还穿着的泊壬王子的部分甲胃,以及……腰间的长剑、匕首。
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谢谢你们,我已经……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人了。”
白雪公主又向王都中央眺望了一下,原本在那里的漂亮金色尖顶,已经永远消失了,繁华的王都,现在只剩下思诺居民的哭声和废墟。
“那之后想……”
蕾克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安慰地拍了拍白雪公主的背。
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终于掩面哭了起来。
“我的家、所有熟悉的人,都消失了,我……虽然是公主,但却什么也不会,所有人,都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像童话中那样……”
白雪公主俯下身体,靠着现在比她还矮一截的蕾克身上,呜咽着,“我也想要父母的关爱,我也想……能和他人愉快地交流。
但从小,每一个人,都用绝对恭敬的礼仪与我相处。
我本以为,长大后,这样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消失,但当我成年后,所见到的——却又尽皆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白雪公主通红的眼睛,缓缓抬起看向蕾克,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真的很羡慕你们,真的……很羡慕!
羡慕你们可以不加隔阂地相处,羡慕你们拥有一同远行的毅力和能力,就像……我在那座已经毁灭的王宫监狱中,曾经幻想的那样!”
蕾克张了张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面前的这个少女。
她只是缓缓张开臂,抱着白雪公主有些无力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着白雪公主的背部。
而白雪公主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她轻轻推开蕾克,向着两人微屈膝盖,行了一个优雅标准的宫廷礼。
“谢谢你们几日的照顾,我不会再拖累你们了,就在这里……分开吧。
你们是我到现在为止,所见过的,对我最好、最纯粹的人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你之后……要去哪里?”
蕾克望着白雪公主,终于还是关心地问道。
“我已经不想……再面对更多的人,以及……思诺王国的百姓了。”
白雪公主还是看向身后,王都东侧那片茂盛的森林。
即使在王都惊变之后,那片森林,也依旧茂盛地生长着。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森林吞没的数百兵士,会让那里变得人烟稀少,在真实的恐怖传说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绝地”!
“你要回到那片森林?”
蕾克睁大眼睛,她已经想到了白雪公主的答案。
“是的,我在那里已经生活过很多时间,我知道哪里有溪水,哪里有野菜野果。
矮人的魔窟虽然可怕,但森林其他的地方,或许我可以一个人生活下去……”
白雪公主低声说着。
蕾克和魄罗面露惊色,他们看着面前的白雪公主,但并未出言挽留。
他们知道,白雪公主做出这个决定,就已经考虑好了大多数的情况——
一辈子拥有这样境遇的公主,比起强行继续与他人接触,还不如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那……保重。”
魄罗说道。
“再见,白雪。”
蕾克也招了招手。
“嗯,谢谢你们。”
白雪公主优雅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向那片巨大的森林走去……
枝叶下压,遮蔽身后王都建筑的尖顶。
自然的景致与宁静,让白雪公主的心神逐渐沉浸,林间的动物,在她跨过草地时惊动离开,但这依然让她感到十分安心。
至少现在,不会有那么多充斥着欲望的双眼。
她重新走进矮人的小屋,望着那幻境消失后,变得血迹斑驳的场面,若在此前,她一定会为此感到惊恐。
但现在,不知为何,她感到没那么害怕了。
她掀起王后衣裙的下摆,将一张小椅子上的血迹擦干净,坐了上去,发了一会呆。
屋外夜色将至,天光渐暗,她才回过神来,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本有些落灰的书。
这同样是……从王后的高塔内,抢救到的一本笔记。
她捏起书封,慢慢翻开,看着其中扭曲晦涩的文字。
选择了森林,却并不一定意味着颓唐和安逸——浪潮已经开始翻涌,又怎会这样,轻易就回归平静?
“或许以后……还能再次见面?”
她晃了晃头,去除了心中的杂念。
……
直到白雪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蕾克和魄罗,才相视一眼。
“魄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环形回归,是不是还有一个来着?”
“是啊,但是好像不能主动使用。”
魄罗摊开爪子,金色凝聚。
【环形回归:白雪公主·真知魔镜】
【解封仪式已完成,获得童话权能!】
【最后的问题,被导向最终的真理,但世界的真相,被扭曲、混淆……窥探真理的器具被击碎——破镜难圆!】
【童话权能:你无法主动使用,但在某些时刻,这枚碎片,将会给予你想要得到的答案】
【描述:讲述者的视线,不应被蒙蔽,你需要破开阴霾——得见真容!】
【准备好了吗?面对……真知的诅咒!】
金色书页的童话权能被激活了,但和先前的【环形回归:白雪公主·绝世容颜】一样,【环形回归:白雪公主·真知魔镜】也带着一种浓浓的诡异感。
书页表面画着的魔镜,也变得有些不同。
具体来说……就是镜面上,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纹。
“答案?”
魄罗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现在脑海里,问题确实很多,但它什么答案也没有给我,这所谓的……某些时刻,是指什么?”
蕾克也想了想,拍了拍魄罗的肩膀,说道:
“没关系,咱们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找到答案的……等我外婆醒过来,说不定直接就能告诉咱们呢!”
蕾克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我外婆是森林女巫,她懂的东西可多啦!”
魄罗看着少女脸上的笑颜,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这个女孩乐观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嗯,咱们先回城里休整一下,找个地图什么的,应该就出发了。”
魄罗点了点头,嘴角也同样露出浅笑。
……
思诺王国都城,靠近王都位置的房屋,垮塌得很严重。
而在王都靠外一些的地方,房屋受损的态势,就要弱上不少。
乌云在倾盆大雨之下渐渐消散,但淅淅沥沥的雨点,依然连绵不绝。
好在……蕾克的斗篷可以防雨。
所以她便将魄罗抱在怀里,这让魄罗免于了被淋得湿透的下场。
但,再深入居民较多的区域,蕾克想了想,还是将头蓬进行了隐形,空中掉下的雨点,在接触到隐形的斗篷前,就都开始向着侧边偏斜。
所以虽然在雨中行走,一人一狼身上还是干干的。
路边的居民,则忙于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天灾。
或是……在对突兀的地震、王宫的消失而议论纷纷。
并未有仍何人注意到蕾克魄罗的异常。
城中还有一些零散的兵士。
他们地位并不算高,只算是城中普通治安的小兵,也正因如此,这些士兵避过了两次进入东侧森林的全军覆没,以及王宫惨剧的发生。
他们和普通的居民一样,也对未来,充斥着茫然和无助。
蕾克的红斗篷通缉令还挂在墙上,被雨点打湿,但已经没人注意了。
少女抱着魄罗,在街上走着,寻找着有没有没怎么被影响的店铺。
有的店铺,在地震中垮塌。
浑身脏土伤痕的灾民,以及一些贪婪的人,在抢夺着其中散落出来的一些商品。
但蕾克和魄罗并不会加入其中。
藏在城外的背囊,已经取了回来,其中放着金子还在,所以要买什么,大抵都绰绰有余。
现在……又多了几本,可能记录着魔法的书册。
“天有些黑了,今天看起来有些混乱,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吧?”
魄罗看了看天空,风雨虽然已经临近边缘,但黄昏的光芒,已经在天边亮起。
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没有受损的店铺,也多半会关门休店。
“嗯,顺便看看咱们找来的书?或许咱们也能当一次魔法师呢!”
蕾克点了点头,便和魄罗想着,找一找有没有无人的房屋,可以略微休息一晚。
但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到蕾克和魄罗身前。
他的外貌,看起来饱经沧桑,像是个退休的老兵,干裂的嘴中,叼着一支烟。
“两位,是在找……住宿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