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县衙外。
晨光初破，堂鼓急促地敲响，声震四方。
城中百姓闻声而动，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县衙门前围得密不透风。
狄仁杰和李元芳也挤在人群中，目光落在公堂主座上。
只见主座空空如也，并未见县令的身影。堂下两班衙役手执水火棍，神情肃穆。
当下，李元芳低声问道:“大人，陆兄一夜未归，不会出什么事吧？”
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狄仁杰转过头，见李元芳面含忧色，随即微微一笑，宽慰道:“元芳啊，无须担心，陆与机警过人，武功也属一流。再者，江南腹地并非北疆边境之地，这里的治安相对较好，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闻言，李元芳神色一松，随即长叹一口气。
昨夜三人在县衙门外观审，退堂之时，陆与悄声提醒，似乎有人在暗中注视他们。
其实他也隐约察觉到几道不寻常的目光，反复打量着几人。
但退堂之时人多眼杂，他只顾着护住狄仁杰，无暇分心。
转瞬之间，陆与便消失在人流中。
他虽有心追上去，但又担心狄仁杰的安全，也只得作罢。
如今陆与一夜未归，他忧心之下，这才有此一问。
当下，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之色。
却并非是担心陆与的安全。
昨夜陆与示警后，他细察之下，竟接连发现沿途有数名神色异于旁人的路人。
虽然这些人伪装得很巧妙，却依旧在其老辣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须知此处并非是方谦一手遮天的幽州，在本地官府正常运转的情况下，此举无异于公然挑战朝廷威严。
上一个如此公然挑衅的，已经被连根拔起，几乎被诛灭殆尽。
幽州之行时，皇帝给狄仁杰配备的近千名千牛卫和羽林卫，根本就是奔着平叛去的。
连带着幽州官场也被横扫一空。
因此，狄仁杰迅速判断出，这些来历不明之人绝非江湖中人，反而极有可能是来自官方的某些势力。
而如此行径者，大概率是内卫。
思及此处，狄仁杰皱起眉头。
昨晚他想了一夜，却始终不明白内卫为何会监视自己。
临行前，皇帝特地降旨，任命陆与兼任内卫府阁领之职。
狄仁杰也明白皇帝为何会这样做。
无非是以进为退。
此次，陆与先是救自己于危难，而后又随他赶赴幽州，勘破大案平定叛乱。
两人虽然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师生，但危难中逐渐培养起来的生死之谊，更显得弥足珍贵。
再加上先前狄仁杰主动为陆与请功的举动，朝廷内外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将此举视作狄仁杰培养接班人的信号。
原本，对于晋升一个高级武将虚职，武则天本身是不甚在意的。
这一路走来，死在她手中的名将不知凡几，再是如何悍勇，只需一道轻飘飘的圣旨，便是旨到人亡的下场。
因此，即便陆与本身只是身无功名的一介布衣，武则天仍旧毫不犹豫，出手便是正四品上的官职。
直到后来幽州事毕，内卫将此番平叛的经过详细报于武则天。
她这才猛然发现，陆与并非只是一名纯粹的武夫，在其不凡的身手下，还有一个颇为聪慧的头脑。
这就意味着，陆与极有可能真的继承狄仁杰的衣钵，及其朝堂上的庞大资源。
将来新一任的复唐派魁首上位，是否还会如同狄仁杰这般，以大局为重。
关于这一点，武则天心中也没有底。
届时，一个激进的复唐派魁首，绝非草包一般的武氏诸王能够应付得了的。
帝王心性使然，武则天又怎会将自己的命运交与他人。
而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将陆与归入内卫。
朝野上下都对内卫恨之入骨，即便是狄仁杰钦定的接班人，入得此门，便再难洗脱烙印，自然也就失去了角逐庙堂的机会。
陆与本就是四品右武卫中郎将，若官职给的低了也不合适，皇帝陛下思来想去，将陆与官职定为内卫府阁领。
不高也不低。
就算陆与不愿理会内卫事务也无妨。
上面还有大阁领，平级的还有另外两位阁领，完全不影响内卫运转。
皇帝圣旨已下，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所以狄仁杰才让陆与安心接下任命。
他已猜到皇帝的心思，却也不以为意。
至于朝野风传的接班人，狄仁杰心中自有计较，却是不露一丝口风。
但如今莫名出现在湖州的内卫，却让狄仁杰大为不解。
眼下京城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角逐，如此紧要的关头，内卫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湖州？
内卫代表皇帝的意志，难道湖州有什么重要之处，是他所不了解的？
想到此处，狄仁杰面露惊疑之色。
就在他仔细思索之时，只听得一道响声传来。
狄仁杰抬眼望去，只见大堂之上，曾泰神情严肃，猛地一拍惊堂木，当下轰鸣声回荡在堂上。
两班衙役手中水火棍敲击在地面“咚咚”作响，堂威显赫。
随即昨日的嫌犯再次被衙役带至堂上。
此刻嫌犯神情憔悴，双腿一软跪于地上，不敢抬头直视公堂之威。
当下，狄仁杰精神一振，目不转睛盯着堂上，再也不肯移开分毫。
什么内卫之流，此刻皆被其抛之脑后，都不重要，先看完案子再说……
……
……
此刻，陆与已经返回三人下榻的客栈。
狄仁杰和李元芳刚离开不久，他便回到客栈。
见两人皆不在房中，陆与便猜到，准是狄仁杰又带着李元芳去县衙围观审案。
陆与没去打扰这场宿命中的相遇，转身回到自己房中躺下。
一夜未眠，此刻陆与依旧没有一丝睡意。
脑海中闪过昨夜偶遇的场景。
昨夜下山之际，陆与意外发现，数道人影蹑手蹑脚摸到刘家庄后院，一幢废弃的阁楼旁。
见此情形，陆与顿时好奇心上涌，飞身飘落在小院附近一棵大树上。
当时，陆与举目望去，只见朦胧的夜色中，一座二层小楼静谧地矗立于黑暗中。
敲门声回荡在静寂的夜空，无人应答。再度敲击后，一声异响自上方传来，紧接着寒光破空而至。
站在最前方的领头人，突然前胸鲜血喷涌，被数支狼牙箭穿透身体，那人当即向后翻滚倒地，跌落台阶下。
就在其余黑衣人惊愕之余，大门却骤然开启，随即剩余几人拔刀跃入屋内，而后那小楼大门却轰然关闭。
随后，陆与只隐约听得屋中断断续续传出几声惨叫，接着黑暗中火光一闪，随即再度湮灭。
黑暗中，废弃的阁楼再无动静，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这耸人听闻的一幕，陆与看得真切，心中蓦然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