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墨拂里目送着叶孟津越走越远。而一旁的小桌边的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也多是穆绮云说颜熙慈听罢了。
“拂雪,我们走吧。”墨拂里转身走回到桌边,连看都没再看穆绮云一眼。她,不喜欢定南王府,更不喜欢穆绮云。
颜熙慈道了一声好,并起身,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身如花笑道:“今日拂雪与云姐姐相谈甚欢,不知日后可能否邀姐姐出游?”
穆绮云身子一怔,面上难掩喜悦,还带着一抹不可思议的神情,说:“不…不用,妹妹才来京中,出游当然得由姐姐来啊……我听说这几日濋江边风景最好,不如妹妹与我一同游船赏景?”
颜熙慈应声同意后,便与墨拂里离开了。
穆绮云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女道:“凛冬,去濋江畔订一艘最好的游船,三日后,我可得陪我那子矜妹妹好好去赏那濋江冬景。”柔柔地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期待。只是……还有些东西得准备好,不然怎么会有趣呢?
马车上,墨拂里看着‘叶子衿’说:“看你也未与那穆大小姐说几句话,怎的还与别人相谈甚欢。子矜…你回京到底是想干嘛?”语气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姐姐不喜她?”颜熙慈问道。
墨拂里摇摇头,想了想说:“每次见她,总会觉着她的心思太深了,不讨厌却也喜欢不起来。”
“不好吗?”颜熙慈自语着。
马车内静了起来,车内的二人各怀心事。
墨拂里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叶子衿,美眸如常般覆着忧绪,她看不透她这个妹妹。她还隐隐记得一些儿时的事,那时的叶子衿虽不爱说话,做事总是小心翼翼地,但也不至于性子便成这般,没想到……哎!
习惯性地用手指绕着手绢,墨拂里对叶子衿多了一份疏离。
她无法对穆绮云产生好感,是因为她知道,与这种人相好,你永远也不会料到他会在什么用毒牙咬上你一口。所以,她也怕叶子衿会是这般人,她怕了。
马车内细微地变化,颜熙慈如何不知道。或许是从离开雅间开始,又或许是更早一些,墨拂里于她便不似往日亲近了。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即将要入宫的深闺女子罢了,就算是死了又和她有何关系,而她如今对她的亲密也不过是刚入楚所必要的人际关系,只是失了也无妨。
回到墨府,颜熙慈直接回了烟雨阁,而墨拂里也未像往常般留她,二人互道了别,便各自离去。
烟雨阁的小院内,叶子衿的居所内,只见一如鸽子般大小的鸟儿,全身雪白,唯头顶尾末一点墨色,如同墨汁点染,故名点墨。
只见那鸟儿不闹也不叫,只是在木桌上用喙梳理着柔顺的羽衣。点墨鸟学习能力极强,也极为灵敏。有传说道点墨鸟乃是三青鸟在人间之化身,故能通人性。
鸟儿见到颜熙慈的身影,头一歪,显然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飞错屋子了?
闻音没进屋,只是在门口守着。颜熙慈见鸟儿想飞走,于是一口哨声吹出,鸟儿立马就停了下来,落在她的肩头,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脸。
颜熙慈被它蹭的有些痒痒的,如铃般娇笑一声,便让鸟儿跳到了她的手上。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将它脚上所绑的竹筒取下,捏在手心中。
将闻音唤进屋,也将鸟儿交给了闻音照看。
见闻音带着乖巧的点墨去吃鸟食,颜熙慈才将竹筒中的纸条取出。
——已至汴梁,明日午时于景行处见面详谈。?????瑜川看完,颜熙慈将纸条慢慢放到炭盆之上,点点火星弹到纸上,扩大扩大,愈演愈烈,她放手,任纸条在炭盆中,化为灰烬……
颜熙慈取了张新的纸条,写明自己已收到消息,便装进竹筒,绑在点墨脚上,让它传信去了。
“闻音,一会儿随本宫去找墨大老爷一趟。”
墨拂里回到自己的承欢院中,屏退了众人,将自己关在屋内。执笔,在纸上一点点刻画着他的模样;一笔笔,?似是让他在画上出现,惟妙惟肖。
落笔,滚烫的泪滴让他的眉眼模糊,她急了,用衣袖胡乱的将泪水抹去,抓过毛笔,不顾墨汁溅落衣衫,可她只能让他的面容越来越花,越来越不清晰,她好怕……
墨拂里疯了一般的将画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瘫在地上,安静了。
待侍女瑶钗将她沾了墨的衣裙褪下时,便知自家小姐怕是又见着广平王了……每次,都是这样。
晚些时候,颜熙慈去与墨赋一同用了晚膳,接过闻音递过来的清茶涮了涮口,又将嘴擦干净,颜熙慈便随墨赋到了书房。
书房内,墨赋正坐在书桌后,冯才立于一旁,二人都注视着叶子衿。
“丫头,说吧,有什么事?”墨赋看着自己身前的外甥女,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愧疚。说起来,他本就是个懦弱的人,比不上祖辈那般,而且现如今的墨家也不过是个靠祖辈的荫蔽的世家罢了。
墨赋如今看着叶子衿,便会想到自己那含恨远走的长妹,皇宫中早生华发的二妹,还有马上要入宫的爱女……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他所最亲近的人,可那个又不是他亲手推入那无尽深渊的呢?他愧,他悔,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想,想将一切的愧疚都弥补给自己这外甥女。毕竟,他也有愧于她。
听见叶子衿的请求只是想明日能去一趟睿王府,见见睿王妃罢了,墨赋倒也没多想,当即就应了下来,并吩咐冯才去睿王府通请一声。这楚国何人不知睿王府和墨家的关系,就算叶子衿去睿王府一趟也无事,而且睿王妃本就是个不理外事的主,这样倒也好。
回到烟雨阁,颜熙慈将梳妆盒的暗格打开,取出其中那只有一半的汉白玉鱼纹玉佩。
手指从玉佩上的每一条纹路走过,每一条,她都极为熟悉。
颜熙慈将玉佩又从新放回暗格,收好,然后对闻音说:“闻音,明日给本宫戴那一支檀木簪子。”她坐在梳妆台前,任闻音将她头上的饰品取下,梳理发丝。
“主子,若只佩戴檀木簪,怕是太素了。”闻音用木梳为颜熙慈梳理着长发。
她跟着颜熙慈的时间也不过几年,却从未见过颜熙慈打开过这个暗格一次。而那支檀木簪子,也一直都单独放在一格。看的出来,颜熙慈最爱惜的便是那支檀木簪子,可从未戴过一次。
闻音虽有疑问,可从来不敢问上一句。因为方面她才到颜熙慈身边的时候,颜熙慈所最信任的侍女静姝就曾叮嘱过她:“少说多做,不懂别问。”所以她一直都看不懂自己这个主子,却也知道,只有和傅少帅在一起的时候,自家主子才会真的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般。她喜欢看见那样的主子,而不是现在这般心思重重的。
颜熙慈闻言,想了想。的确,若只是佩戴檀木簪子一支,不仅太素,而且对睿王府也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只想着佩戴这一支簪子认认那人即可,可若是坏了大局怎么办?而如今这一点点的疏漏,以后成为别人的把柄又该如何。要知道,女子若是坏了名声,便会万劫不复。
颜熙慈随手在梳妆盒中找了找,选了一对儿小巧精致的步摇,拿出放于梳妆台之上。又择了一对银制小耳坠。都是些精致的东西,不会抢了风头,又足够体现出女儿家的玲珑心思。
“本宫记着,此番前来是带了那套绣海棠的冬裙。”颜熙慈把玩着梳好的一缕青丝,绕指而过。
闻音将木梳放好,闻言便道:“回主子,是带了一套。”
颜熙慈打了个哈切,说:“明日便穿那套吧,本宫去歇着了。”自顾自起身,走到床边,上床睡了。
闻音为颜熙慈整理好被褥,放下几层床幔,点起安神香。然后去将颜熙慈所选的冬裙拿出,整理好,挂在床边衣架上。吹灭油灯,悄声离去。
闻音住在烟雨阁的一处小屋内。自从来了墨府后,流苏便被调走了,闻音就与飘然一同住着,还有几个打杂的侍女则住在另一个小屋内。而墨拂雪什么的两个小厮则被安排着与墨府的众小厮一同干活。
“闻音姐,你回来啦!”飘然一见着闻音,立马扑上去给了她个熊抱。
这几日墨拂雪天天在屋里养病,连烟雨阁都没踏出去一步,最多也就是在院中散散步罢了。而飘然则是个停不下来了的丫头,这几天待着可把她给闷坏了,只得天天和墨府里的侍女们聊聊天,以至于飘然才来了几天,就快要便成墨府的八卦通了。
“姐,我听说明日你家姑娘又要出去啊!”被闻音从身上赶下来,飘然就跟在闻音身边不停的问着。
闻音被她那艳羡的模样给逗笑了,于是打趣道:“你这般爱玩,消息又灵通的很,这通靖堂应该把你也收进去才是。”
飘然听着,立马将闻音的嘴捂住,然后神经兮兮的说:“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指不定那里的人已经听到咱两的对话了,如果告诉了皇帝陛下,可是得杀头的。”
闻音一听,不以为然,说:“那里的人怎么会关心我两这种小侍女……哎呀,不说了,早点睡了,明日还需早起呢。”
飘然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还是听话的与闻音一同洗漱完了便熄灯睡下。
闻音躺在床上,心有余悸。
能跟在颜熙慈身边的,除了静姝外,那个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刚刚闻音便听见了窗外细小的一丝声音,她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闻音来楚前,曾听静姝给她讲过。楚皇之利刃,唯通靖堂是也。而通靖堂却极为神秘,除了楚皇外,无人能知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分别是谁。
烟雨阁院子内,一个黑影见闻音所在的小屋油灯熄灭,于是转身准备离去,却未曾想被人拦下。
“将他嘴里的毒囊取了,带回去看管着。想伤害她,只有死的份。”男子沉稳的声音传出,若是颜熙慈看见他,定能知道他是谁。
翌日,睿王府侧门前,颜熙慈从马车上下来。一身装扮,倒是个清丽佳人样。
颜熙慈是来见睿王妃许姈琈的,进了后院便自然就是由许姈琈的侍女皓月领着了。
路过庭院,只见株株海棠树长于其中,只是尚是冬日,花还未露。
颜熙慈看着拿着海棠树,不禁心生怀念,心底的有些东西也更加确定了。脚步下意识的一顿,继续走着。
皓月好歹也是宫中出来的人。心思极细,便开口道:“姑娘也是喜爱海棠之人吧。说来也巧,我家娘娘最爱的便是这海棠,于是王爷便专程种了满园的海棠,以供娘娘春日赏花。”
颜熙慈淡淡一笑,说了句众人皆不明白的话:“我知道……”
虽是不懂。众人却也知趣的什么都没问。
走至许姈琈所住的院子,只见那小院名为‘姈景院’,取睿王叶以睿单字一个“景”,和许姈琈的“姈”字。姈前景后,也让世人皆知了这睿王是有多宠爱睿王妃了。
一入院,颜熙慈便看见许姈琈由一侍女陪着,立于那屋檐下,等候着。
许姈琈见叶子衿来了,眼睛一下子便落到了她的面容上。
许姈琈自从儿时被楚后墨清河所救后,便一直被养在楚后身旁,虽从未在年少时见过墨清莞和叶子衿,可她单从叶子衿那像极了墨清河的样貌。便知晓,此人定是叶子衿了。
进了屋,许姈琈才看见叶子衿所佩的头饰。她看着那支檀木簪子,心头一怔,有些木纳地问着,一下子,竟忘了自己现如今的身份。
“不知可否……取下妹妹头上的那支檀木簪子看看?”
颜熙慈手握紧了,然后应声同意,让闻音将她头上的檀木簪子取下。这一取,倒让三千青丝顺势而下。
许姈琈从闻音手上接过木簪,又见叶子衿如此,自觉失礼,于是便让身旁的皓月重新为叶子衿盘发。然后自己坐到软榻上,细细打量着这只檀木簪子。
这不过是一只普通极了的簪子,虽为檀木,可簪子上所刻的流云纹和所雕的白海棠一看便知是初学者所可,刻的并不好。
但许姈琈越看越吃惊,越看越心伤,竟红了眼眶小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