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难民送给楚芊眠一封信,浓黑的字带着木柴香,这是用炭写在衣裳上。
“知君总领,解吾忧愁。近地、远地、天下地,皆是地方;生人、熟人、身边人,皆是同胞。聚会日定于明年盛夏,君尽可从容。五十里外有强梁占山,小心小心。”
下面署名,上官。
楚芊眠对上官知的字并不熟悉,但亦能认出来是他。把信扣在手上,心如烟花爆开,喜悦是那跳跃到天空中的青绿黄橙紫,绚丽斑斓染空云霞以后,徐徐落向四方。
他安然无恙。
他曾在附近。
他不曾过来看稷哥,却知道楚芊眠办的事情。这是百忙之中抽出的功夫。
一块日日夜夜担心的大石忽然断了绳索,扑通落向心底。忧愁和担心让撵得不知所踪,只有满满当当的知足之感。
知君总领,解我忧愁。
再看一遍这话,楚芊眠再次涌的不再是万千挂念,而是知己之感。
一开始离开西宁,每个人都想的是快,赶快到会稽,安顿下来以后,划出一块安宁的地盘,可以方便太子参与聚会,后退也没有忧愁。
在没走出半个月,见到隔省的惨状,楚芊眠一呼百应的带着大家留下。
此举也得到西宁王的赞同,但到底算楚姑娘自张主张。
预定行程里,三月可以回家,如今就要四月,他们还在陕西省内徘徊。
是救下一些人,也挽救一些春耕,但如果和太子前行不能相比的话,楚芊眠就大错特错。
这封信,相当于上官知的表决,他是支持的……楚芊眠畅快的笑了。
既然他同意自己做任何事情,又及时给出聚会的明确日期,那么这附近需要绕开的危险,应该绕开吗?
“请长辈们来,我有话说。”
一声吩咐出来,常年小仆郑多球、楚丽纹、朱细细、韩囡囡答应着,分别向几个方向小跑而去。
“放这里。”
太子见到姐姐沉思结束,手点自己小胸膛对她道。
他拉开自己称为怀里的那一块儿衣裳,眼睛对着新到的信看着,喜笑颜开:“是哥哥的?对吧?稷哥放着。”
信是用衣裳写的,不可能干净如新,如果是上官知的还好,万一不知谁的衣上撕下一块,那就很不干净。天暖和以后,楚芊眠把疫病时刻的挂在心头。为难地看看信,再看看太子干净的小衣裳。
太子有些舍不得,但却读懂姐姐的面容,慢慢放下扯着的衣裳,还是看着信,仰起小脸儿满面希翼:“哥哥写了什么?”
他的乖永远揪痛似的让楚芊眠深刻,伸出没有拿信的手在他发上抚摸下,把信念给他听。
“稷哥,你有没有乖乖的,”
“有……。稷哥还帮姐姐种地来着。”
“稷哥,已听说你帮姐姐种地来着,听说你种的菜很好吃,你帮哥哥吃的,哥哥都吃到了,”
“嗯嗯。”
“稷哥,知道你这么乖,哥哥在外面就放心了。”
楚芊眠装着看到信尾的地方。
太子有些着急:“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别急,还有一句呢。稷哥,哥哥还在忙,为了给稷哥好东西,但是忙完了就回来。”
太子小心思揣回肚子里稳妥的那小神情,胖胖的脸儿笑出两个涡。俞太傅、上官夫人、西宁王妃和铁权、楚云期铁氏、吕胜樊华、花夫人到了,太子乖乖的往楚芊眠身后坐着,他知道大人又要说重要的话。
……
把信给大家传看了一遍,楚芊眠微微的眯起眼,不费气力的看到远方大片的土地,还有天际边的一点苍翠。
如果那是树林而不是云彩映出来的光,任何一点苍翠都是大地带给人的盼头。夏天的阴凉,秋天的果实,和冬天的柴禾。
“这地方应该由所有的人共同享用,还在这里的人,和后面来而安分的人。打强盗!也让我们走的安心。”
楚芊眠斩钉截铁,眉眼呈现出闺中女子不可能出现的刚毅,把面前的长辈染出脑海中共鸣。
这姑娘的品格很像国舅,上官夫人油然的想着。
如果国舅在这里,他也忍不下去,也会带兵围剿。
外甥女儿像王爷,不愧是小姑子的孩子。王妃这样想。
她真的能当家,花夫人在想。
“好一个走的安心。”俞太傅近来是楚姑娘的应声虫,她说一句,他就老怀宽慰一句,太子殿下由她带大,没有错,也不会出错儿。
别的人都没有意见,铁权、吕胜、樊华争得面红脖子粗。
“我带一百人就去了,强盗能有多少人?我以一当十,一百可挡一千。”铁权漫不经心。
吕胜大大咧咧:“给我五十个,我比这吹牛的减一半。”
“你这不叫吹牛吗?”樊华瞅着他。
吕胜快活了,说句大牛,就得有人揭的清清楚楚,大家都听得明白才叫好。
抱起手臂晃荡肩膀:“是吗?横竖我比这吹牛的减一半,在我这里,就不叫吹牛。”
樊华举手:“妹妹,我只要三十个人。”
铁权鄙夷。
吕胜鄙夷。
不等两个人出言讽刺,樊华道:“再给我两辆车,就保证把强盗的东西都搬回来。”
“原来……。”铁权、吕胜坏笑一地。
太子觉得他们吵的很有趣,从姐姐身后露出个脑袋望着,左瞅瞅笑,右瞅瞅笑。出来这么久,胖脸上气色红润、眼睛格外有神,压根儿没吃到行道的苦。上官夫人看一眼,人就要融化。再看一眼,又融化一回。
楚云期想想算了,他不能总和晚辈争的一塌糊涂,他就没有说话,只对女儿道:“士气高涨,只有芊眠能迅速调动出来。”
楚芊眠回爹爹一个灿烂的笑脸儿,太子是个学事精,见状,跟着歪脑袋,一个灿烂的笑脸儿,小小的战前会议顿时充满笑声。
把会议扩大到尽善尽美,楚芊眠让带来送信的人仔细的问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妹妹说的好。”吕胜抢到第一个。
“妹妹说的妙。”铁权不甘示弱。
“你们俩个很听我的指挥。”樊华又占一句便宜。
两个送信的难民过来,楚芊眠问他们知不知道附近山上有强盗。两个人泪眼婆娑说起来,中间不时号啕大哭,惹得花小五来看好几回的热闹。
原来这附近有很多的山洼洼,两年前乱刚刚起来,他们全村的人扶老携幼避到山洼洼里。风雨调和,这两年里并不愁吃穿,只是不和外面通来往,不知道外界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没有忍住,派出两个打探世道如果太平,他们还想搬回村子,赶集市换油盐也方便。一帮子强盗盯上他们,随后赶到避难的地方,来了一个大清洗。
“亲眼看见的啊,我老婆让他们拖……”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抹着眼泪哭起来:“如果能救回我老婆,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
另一个男子小心翼翼地道:“给我们信的那位爷说,楚姑娘会帮我们抢回东西,抢回我们的粮食。”
三十多岁的汉子跟着点头:“那位爷说的……。”
彼此相知之感,让楚芊眠亮了面容。面对众人时,她含笑说的是:“稷哥的地方,稷哥的人,一衣一食一不能丢,一寸草木也一样!”
“对。”
稷哥把一个胖拳头从姐姐身后伸出来,其实呢,三周岁的年纪还是个不懂。
他总是跟着姐姐的话走。
哈哈笑声里,战前会议落下帷幕。
……
“标哥儿,要打仗了,你全听我的吗?”花小五得到消息后,热烈地对铁标道。
铁标也已知道,煞有介事:“咱们做什么大事呢?”
“你可以杀人,我也可以。”出身行伍世家的姑娘,说起话来就是如此直白。
铁标一本正经:“我母亲不答应,你母亲也不会答应。我们还是负责粮草吧,父亲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可以看着馒头,你负责点数目,我允许你吃一个,只一个。”
“我还可以看着稷哥,不许人和他玩。”让撵过多回的花小五,对于撵别人总是兴致勃勃。
西宁王妃云氏和花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云氏笑道:“带上孩子们也挺好,他们学到很多。”
“是啊。”
花夫人说着,其实更想听云氏说说楚家的稷哥。他只要姐姐,却和父母不算亲近,俞太傅、上官夫人对他的态度,也让人看出怪异。
云氏什么也没有说,花夫人只能作罢。
不说,等于一种信任。不说,也表示有些不能说。还能让她们母女留在这里,花夫人做得到不闻不问。
……
“呔!你们是谁!”
强盗下来一百来人。
抢着出来的吕胜已无意趣:“呔,你们的人怎么这么少!”
“呔,你小子说什么呢!”
“呔,不够小爷杀的,杀的不过瘾。”
抢到头筹的吕胜无精打采回身:“铁世子,我让你吧,以后遇到人多的,你就让我。”
铁权早就乐上半天,说着这一出幸亏不归我,下一回也就归我。对吕胜摆手:“愿赌服输,虽然你作弊赢的我,但我输我认,你请。”
一匹桃花马悄然出列,花四姑娘来到吕胜身边:“我来。”
楚芊眠的身边,花夫人出列:“我们母女自跟来没有建树,这一仗给我家吧。”
楚姑娘长这么,难得的带回兵,众将踊跃参战,甚至为谁是先锋,二位哥哥铁权吕胜拿个骰子掷上半天。
忙道:“有劳夫人。”
太子坐在她马上,附合姐姐是已任,点一点头。
吕胜没想退回来:“我给你观战。”一拍脑袋想起来:“看我傻了,”打马回来,对着铁权的马就是一鞭子:“观战去,呆子。”
铁权骂着他来到花四姑娘身后,搭眼一看,懒洋洋:“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杀着,我让弓箭手上来。”
花四姑娘对他一瞥,眉间神采一闪而过,轻轻的嗯上一声,拍马出去几步,拔出双刀来亮如银霜。
强盗们乐坏了:“小娘子?”
“好看!”
“哎哎,看她后面是女兵哎,清一色的小娘子。”
“大家都要有押寨夫人喽。”
花四姑娘面无表情,双刀点住一个膀子最粗腰最圆的:“你!”
“哈哈哈,我黄老三这就要有第十三个媳妇了,”大汉乐不可支的出来,取下他的兵器,一把关公刀。
刀身上没保养好,看得见锈迹斑斑。
楚云期对女儿笑了:“自己的兵器都不收好,可见功夫不行。”
吕胜也一眼看出来,双眸对天没有看的兴致。铁权和他一样,一只手放到嘴上,夸张的打起哈欠。
一个出来,就对四姑娘道:“你快点儿,别让我第二个打完,还要接着打。”
花四姑娘说声好,一催马速,马闪电般对着大汉奔去,大汉着实吓一跳,说声:“哎呀娘呀,小娘子好……。”
最后一个快字没出来,人头落地马惊如飞。
楚芊眠双手刚掩到太子的面前,太子扭身子,小胖手也只盖到姐姐下巴上。
见姐姐呆住,太子鼓励的道:“别怕,不看!”
花小五、铁标大声喝彩:“好啊,四姐姐杀的好。”这两个敢看。
郑多球伸伸舌头:“我也想要这么厉害。”楚丽纹苦着脸儿:“我也是。”
花四姑娘取的角度巧妙,除去下垂的双刀滴血,衣上马上一概没有。还是光鲜亮丽的一个姑娘,回马站定了,笑吟吟的:“下一个谁来,”
花夫人打马到女儿身边,取出自己的兵器:“还是一起来吧,免得费时间。我家楚姑娘没功夫多等。”
一百来个强盗清醒过来,“哄”地一声围上来。
太子扒开楚芊眠的手,露出几个缝隙看着:“强盗?”
“就是坏人,不好看,别看了吧。”楚芊眠试着把手指合上。
太子再次扒开,总结出一句他自己的话:“不给睡觉不给喝水不给吃饭?”
楚芊眠让他逗乐,俯身亲亲他的发髻,得为国舅说几句,不然国舅一直让冤枉中。
“稷哥的舅舅可不是坏人,稷哥的舅舅给睡觉给喝水也给吃饭。”
太子眨巴眼睛:“我喜欢王爷舅舅。”
楚芊眠跟他说不清楚,只能一笑。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再抬起头,见到情势大变。
花夫人舞起双刀来好似刀神上身,左一刀右一刀,匹练般的围绕着身周,一倒就是一片。花四姑娘的战团也是七、八个人,但是见到铁权不着急,就可以知道她的刀法不用担心,虽然比起花夫人慢些。
吕胜为了难:“妹妹,我现在上去,胜之不武。我现在不上去,手却痒了。”
樊华气就是他和铁权浑然不在意的气派上,故意问道:“怎么叫胜之不武?”
“你看吧,我再上去,不就成了三个打一堆,这不是欺负人吗?这些人都没有正规训练过,我胜哥却是从小练到大,我胜哥……”
樊华把耳朵捂上:“我不听我不听。”
“赢了赢了的,”在铁氏马上的花小五和在楚云期马上的铁标放声欢呼:“姑丈,冲上去。”
楚云期夫妻带着他们冲入最后的余孽,从铁氏的肩膀上方扬出一面旗帜。
用料半新不旧,旗帜看上去半新不旧,好似多年征战中的荣耀。
上面三个字。
楚姑娘!
风中似乎烈烈作响,有什么回落在楚芊眠耳边。不由自主的,她想起抱起襁褓中的太子之时,她想起上官知费尽心思在山林部落中游走,却被堵截那时,她想到还远在山林中没有回来的国舅。
那个时候,是异乡之地。
“稷哥,你得记住了,好人要好好的对待,坏人却要有不同的惩罚。”
楚芊眠望着眼前这片地方,小小的山却葱郁清新,和大片经过的荒芜相比,有蓬莱意境。
这里,是本土之地,理当是大家的避难之所。
“稷哥,记住今天。”
太子响亮的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