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洛一边听着方娘子的介绍,一边细细地挑选着,发觉有一匹缠枝花纹的石榴红底织金锦很是漂亮。
方娘子心领神会,立刻将那料子翻了上来,铺在了薛洛的面前:“这料子是前几日刚到的,上面的缠枝花用的是蹙金绣的法子,很是华贵,不逊于贡品。不过只有一匹,卖完也就没了。”
薛洛点了点头,“那这匹便先……”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那料子,想要感受下手感如何。
突然,一双细长的玉手压在了上面。她抬眼一瞧,竟是自己大姊的小姑子王越玥!
王越玥是长兴城王家的,而王家大有来头。在大熹还未开国前,王家就已经是晋原的贵族了,历经两朝,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掌家的,是王越玥的祖父,光禄大夫王丛远。
薛洛的大姊薛漪,在薛怀风父子还未至滨西平乱前,嫁给了王家的嫡长子王慧墨。王慧墨年纪轻轻便已任吏部侍郎,可谓是前途无量。
众人都艳羡薛家高攀了一门贵亲,可谁又知道,王家规矩不仅很多并且十分严格。薛漪嫁人后,只在得了一子时回家省亲过,平日里与家人根本打不到照面。
明明都住在长兴城,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薛洛回了神,看着面前的王越玥。王越玥一袭紫衣,神情冷漠倨傲,连眼神都没有给薛洛一个。
薛洛想着,因是姻亲,本该客气点儿。可王越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薛洛想礼貌客套几句的心情也冷了下去。
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王越玥拍了拍面前的石榴红底织金锦,“这匹料子,我要了。”
薛洛和方娘子同时一怔。
王越玥的婢女立刻朝着方娘子嚷道:“你这掌柜的发什么楞?我们大姑娘说了要了,还不赶紧把布匹包起来!”
方娘子赔上笑脸,解释了起来:“咱们做买卖的,也需讲究先来后到不是?薛姑娘正在与我……”
“她定了吗?”王越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娘子的话,“若是没定,便是我先看上的。”
薛洛淡淡道:“看来王大姑娘理解的‘先来后到’,与咱们常人的不同。横刀夺爱,也叫‘为先’了。”
方娘子试图打个圆场,又赔笑道:“这匹料子,是薛姑娘从这一批中挑选出来的,自然是有意要的。王大姑娘不如再瞧瞧,新春的料子有很多,刚到的新货里,也有比这个更精美更贵重的呢。”
王越玥毫不客气地问:“那她的账结了没?”
“还不曾……”
“既未结账,那便不算定下!”王越玥轻蔑一笑,“我看上了,也先一步言明了,自然是我的。”
薛洛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之前是董清荷,现在是王越玥,怎么都要和自己抢布匹呢?
这长兴的世家大族,上辈子难道都是强盗?
难道,就因自己身份尊贵,就能够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吗?
“姑娘未免太霸道了!咱们姑娘和掌柜的正商谈着,您便……”汀兰还未说完,那婢女便一巴掌扇到了汀兰的脸上,把汀兰扇得一个趔趄,神态十分轻蔑,“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我们姑娘说话?”
众人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纷纷侧头来看。
汀兰被打得顿时嘴角就渗出血来,惹得薛洛心疼不已。
她本无意与王越玥争个高低,整个织云坊都是自己的,不过一匹料子,就算让给她又能如何?
可汀兰挨的这一巴掌,却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轻轻把汀兰拉到身后,看向王越玥,不咸不淡地问:“我没结账,你也没结,你要下定时,我正在定着。先一步,不知你先的是哪一步?”
因着薛洛不高不低的声音,织云坊里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越玥修长的手渐渐攥紧了那那匹织锦,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今日,我偏要这匹。”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薛洛,迸发出慑人的光芒。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毕竟是王家,没人敢置喙什么。其中有个小女娘嚷嚷:“你这人怎么……”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女婢捂住了嘴。
原来,和这样横抢硬夺的人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薛洛倒是意外地笑了笑,勾了勾嘴角,”怎么?王大姑娘是真心看上这匹料子了?”
王越玥轻嗤了一声,“怎么?不和我理论了?”
“为了匹衣料,倒也犯不着。”薛洛状似极度惋惜般,深深叹了一口气,“王大姑娘说的倒也在理,那好吧,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王越玥姿态高傲,攥紧的手舒展了开来,“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之前在人群中嚷嚷的小女娘气得使劲跺了跺脚。
薛洛浑然不在意,只是不着痕迹地对方娘子眨了眨眼睛。
方娘子只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微微点头,“我这就替王姑娘包起来。”
王越玥见目的达到,便轻蔑地瞥了薛洛一眼,示意婢女去付账。
方娘子站在柜台后,恭敬地递上票据,“诚惠八十两白银。”
薛洛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不愧是锦初选的人,不愧是织云坊的掌柜!
“八十两白银?”那婢女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什么料子要卖上如此天价?你莫不是宰客?”
方娘子再也不复之前的低声下气,她脸色一沉,语气很是严肃,“我云锦坊能兴隆这些年,靠的就是口碑,说话还请留些分寸!”
她抬脸面向店里的客人,“常照顾我这儿的贵客,应当没有人不晓得这织金锦的。织金锦本就高价,何况这蹙金绣的绣法,在民间极为少见。”
“想来去年年关时,敬国公府的夫人豪掷百金,购入数十匹团窠纹的蜀锦,也不曾质疑我云锦坊的货价!”
她话音刚落,人群的那个小女娘走了出来,脆生生地开了口:“没错!王家还是高门大户呢,不会连一匹布料都买不起吧!”那小女娘只有十来岁,脖子上带着牡丹花缠枝金项圈,一看便是高门大户的姑娘。
一旁的婢女急着连忙扯住了那小女娘,“我的小祖宗哎,您别作声!”
那小女娘鼓起了粉嘟嘟的小脸,“我哪里说错了!抢了人家的东西不说,现在又造谣布坊宰客,分明就是想要白占便宜嘛。”
众人听了这小女娘的话,纷纷窃窃私语了起来。
“素来听闻王家是长兴首屈一指的贵族,今日一瞧,怎么这幅做派?”
“刚刚我就想说了,哪有这样强词夺理的?人家正看着呢,上来就要抢。”
“这料子虽说名贵,但也犯不着抢吧?织云坊比这好的料子还多呢!”
王越玥听着众人的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对着婢女斥责道:“多嘴多舌!付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