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皇后的动作果然很快,不日,几个大箱子装的珠宝金银细软就送去了裴衍的住所。他如今借着公务繁忙的由头得以常住在官署,府內的管事不敢怠慢急来回禀。
裴衍只接过那份帖子,让人把那几个大箱子原路送还。
“你没收那些东西,钱后会以为你不屑与钱氏和李愔为伍,这下子矛头就该对准你了。”裴庆很是忧虑,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裴衍冷哼一声,微笑道:“我这会儿腾不出手来,她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陈平拿过那个帖子,“后宫与前朝官员勾结她也不怕闪了手了?大綦迟早要败在这种人手里,钱相成日间能躲就躲暗地里图谋,她就差拿着个锣鼓到处宣扬起来了。”
这是钱氏一党惯用的手法,先用银钱收买,收买不成再威逼利诱。识相的官员收为己用,不识相的那些找个由头参上一本打发了去,这辈子的仕途就是毁了。
“你跑一趟陈牧和蔡之义常去的茶社,传我的话,对李愔立储之事大力推助,就是再做得明显些也不怕,钱皇后那边也算给了她个交代。”裴衍默了一下,对陈平道。
陈平应是,很快就去传话。陈牧和蔡之义是这期秋闱新晋的官员,这两人都是裴衍培植的人,他们皆有才干又都野心勃勃,李愔如今的赢面最大,支持他的官员占了大半自不会怀疑些什么。
“先前托舅舅探访的那件事可有着落了?”裴衍捏了捏山根,他这几日睡得极少,这会子头有些不适。
裴庆缄默,心中五味杂陈,裴衍的城府自然是无需自己操心的,他图谋了这些年如今才得以施展手脚,政治权利争斗输赢皆未可知,这并非是当年赵淑妃所愿,裴庆深知劝也无用,对他唤的这声舅舅更是惶恐。
“那个人闲散惯了,怕是又游历到哪个西域小国,一时间寻不得他的踪迹。我已托了鹰骑胡商探访,一有消息我们就会知道。六殿下,我当年只是赵将军府中的一名护卫,实在担不得殿下一声“舅舅”。
“这里不再有什么六皇子,你也不再是赵将军府中的一名护卫。你于当年宫禁那场吞噬了朝阳宫的大火中将我救出,当年母妃亦称你为义兄,你就担得起“舅舅”这个称呼,既然没有线索,也只得另寻他法。近日你也辛苦了,官署人多眼杂你即便是乔装打扮出入也是不便,往后就交与陈平传信就是。”裴衍看了裴庆一眼,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神情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落寞。
裴庆心中的酸楚浮现在脸上,他们两人都是隐姓埋名,裴衍愿意跟他冠同一姓氏不全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圆过两人身份,更是君臣之义。他当年奉赵将军之命保护赵淑妃,亦是裴衍的武艺启蒙老师,当年那场大火,赵淑妃哭着求自己将裴衍带出宫去,而她自己葬身于大火中。
“可我终究未能救出淑妃娘娘,这十数年来我愧疚不已,她生前唯一在乎的就是六殿下,最后只希望您此生能过的自由快活,就算是做个目不识丁的平凡人,殿下,涉足朝堂权利之争非淑妃娘娘生前对您所愿,庆不敢让你放弃复仇,但是这其中危险……”
裴衍一凛,双眼含着愤恨,“那又如何?母妃和赵氏一族就此冤死于那些人之手,这一刻已经等了十三年,我岂能再看着他们继续享受着这一切?哼,危险又能如何?即便坠入铜柱地狱谁也别想拦我,你也说过当年那场大火来的蹊跷,朝阳宫禁闭深严当年宫人都被遣散了,火从何处而来?”
裴庆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看来裴衍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不少,裴庆知道这些年来裴衍也暗中做了不少调查,若无确信结果他不会着手报复。
“大火发生前的那个夜晚,我在宫中巡夜曾见到了钱皇后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和她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在朝阳宫外,我心中疑惑欲拦下他们盘问,此时朝阳宫内传来走水了的呼叫声,当时宫人都被遣散了火势逐渐蔓延,我费力将你救出之时又见到了那个总管大太监,他身上有猛火油的气味,他见我背着昏睡过去的你跑出瞬间惊慌叫喊起来,我怕惊动侍卫便结果了他,趁着夜幕将你带出皇宫。”
惊叫声、呼喊声、大火燃烧宫室的“噼啪”声,还有那道奇异的亮光和几个男人和母妃的说话声,裴衍记忆恢复前,他时常梦魇忆起。
“你为何让沈氏之女与我定下婚约?”裴衍脸色已恢复如常,看向裴庆淡淡问道。
“沈氏父亲与赵淑妃娘娘是旧识,娘娘当年曾笑言将来要殿下娶他家女儿,裴庆只是为完成淑妃心愿。”裴庆闭眼默默开口。
“你说的可是实话?”裴衍目光如炬,似乎并不相信,他走近裴庆。
“是。”裴庆道。
裴衍眉心一疼,近来总觉得头痛频繁,裴庆似乎还在瞒着自己什么,此时他头痛欲裂身子晃了两下一手勉强撑住案台。
“怎么了?”裴庆一急伸手就要去扶,看他的神情很是痛苦。裴衍摆摆手,“你走吧。”
裴庆只得出了去,出了宫门后找到了那个认识的西域商人。
“师傅说过这个药的效果很强烈,他的记忆就要全部恢复了。师傅老人家说了,你可以随我的商队一起回去找他,他会在羯陀国停留三个月,三个月若仍未见你,便要起身去温宿了。”
裴庆摇头,“不行,我放心不下,待我再劝劝他。”
“你傻了吧?他是天潢贵胄是皇帝之子将来势必要御极你为何还要再劝?他铁了心要报仇肃清对手登上皇位,听说你们大綦又要开战了,我还向胡达祈祷别波及到我们这些寻常商队,如今进出关口愈发不易,你再不走就走不成了。”那个西域商人和裴庆是旧识,对他的执着很是不解,他们西域人向来爽快,不像他们中原人藏着掖着的顾虑太多。
裴庆仍是犹豫,那个西域人道:“你要是决定了就到西市波揭香料铺来。”
裴庆一叹,看着那个西域人走入了西市。他正欲离开,一回头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沈知和的女儿么?
暮云把铺子的事撂手给方氏和范晚负责得了空闲,带着小环出来西市四处走走。听说西市的又新开了几个胡人经营的店铺,她过来走热闹顺带买些新奇玩意儿回去。
西市她来得少且鱼龙混杂,云记成衣铺在东市,东市向来经营的商铺都是供御用和达官显贵的,西市靠近关门这里有不少外商,这里很大暮云一时间找不到那家店铺在哪。
“请问这位公台,兰缇酒肆怎么走?”暮云看着前面走过来的一个中年长须男子,行礼问道。
她叫自己什么?她不认得自己了?当时于沈宅大火中救出了她如今怎不识得自己了?
裴庆摘下风帽露出正脸,暮云也觉得奇怪,这个人的眼神怎么一直在打量自己?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裴庆试探问道。
“什么?我们认识么?”暮云皱眉,她没印象见过这样的大叔啊?
裴庆一愣,很快戴上风貌欠身道:“失礼,某认错了,我也是第一次过来西市,姑娘不若找其他人问问。”随即离开了。
“堂姊,你在看什么?”小环在一旁的铺子吃饆饠,她对这种胡食很是喜爱。
“刚刚那个人有些奇怪,像是认识我?”暮云皱着眉头,当时此人看见自己一脸惊讶。
小环看着那人的背影也觉得有些熟悉,小声喃喃道:“怎么瞧着像裴先生?”
“谁!”暮云猛的一惊。
小环歪着头道:“瞧着有点像裴管事的舅舅,就是之前过来舅舅家提前的那个裴先生啊?欸,许是看错了吧,裴先生不是在汝州么?”
暮云心跳漏了半拍,心想她还记得小环说过原主就是被裴衍的舅舅从大火中救出的,难怪他方才问自己怎么没认出他,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
小环看着她堂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担心地问道:“堂姊怎么了?”
暮云回过神来,眼睛呼噜一转转移话题,牵着小环走去。
西市比东市热闹了许多也更乱,有林立的胡人商铺也有大綦本土商铺,暮云穿过人群,见一个棕色蚺须的大汉牵着一队胡姬而过,最后面都是几个昆仑奴手被捆着紧紧。
大綦达官显贵之家会来这里买上几个胡姬和新罗婢回去养在家里让他们做婢女,佐以歌舞为乐。
几个胡姬被绑着脸上都灰扑扑的,看着像是几天没有喝水了嘴皮子上的死皮都干裂出纹路来,那个棕色蚺须大汉嫌弃她们走得慢,掏出鞭子朝他们抽了过去。一阵惨叫声而来,暮云皱眉,紧紧牵着小环的手。
那个大汉嘴里还在呵斥着什么,暮云来了这么久对这些来自西域不同国度的语言不可能一一都知道,大綦的胡商多会讲官话。
那几个女奴的声音叫的很惨,小环看着她们可怜,不由问道:“堂姊,你看.....”
暮云心中也是不忍,但是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十个。那些女奴从西域很远的国度贩来,本就远离家乡,就算自己买下她们施了银钱她们也不一定能回家。如今大綦胡人经营不像以前便利,赋税增加了一倍。大綦对胡人问题越来越敏感,她若是把她们买下带去云记成衣铺恐惹麻烦。
“不行!”暮云摇了摇头。
“可是她们看起来太可怜了,堂姊,有一个年纪看起来跟我相仿,要不,就买一个,我这兜里还有些钱给了她,让她早些回家吧。”小环苦着个脸一直哀求道。
暮云叹了一口气,在心理做了一下思想准备,走回去找那个蚺须大汉。
她谈好了价格,还好身上银钱带的够多,这些胡姬真不便宜,只是这下子她们什么都买不了了。
银货两讫,那几个胡女很是感激,嘴里咕噜咕噜说了一堆话。
暮云笑了笑,果然听不懂。她们说的既不是官话又不是自己认识的外语。
“谢谢你救了我们,胡达会保佑你的。”其中一个胡女说起了官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