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明显一愣。
顾瞻这一声,却引得老板更加热情的招呼他俩:“顺子,将那边架子上的那几盒先拿过来给公子和姑娘看,还有那个二层上……不是那个……旁边……对对对,就是那几盒!”
转眼工夫,柜台上就已经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精致的小盒子和瓶瓶罐罐。
顾瞻是肯定不会挑胭脂的,他只是负手而立,一本正经的站着,给老板和伙计们树立起这是一位大客户的招牌来。
祁欢原来的打算就是想要利用一下这块招牌。
毕竟这店里人多,虽然她擅长拿银子砸人,可若是明晃晃的当众砸,很快便会闹得满城风雨,消息若是传回了祁家去,那这银子也等于白砸了。
现在摆好了局,顾瞻没走,她也骑虎难下了……
不过么,她现在除了比较在意杨氏和祁元辰,旁的事上从不瞻前顾后,她也是不介意拉着顾瞻当面演的。
所幸这些古代人早慧,这位顾世子的心理年龄上怎么都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男人了,顺手用一下应该也不会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所以,她面上始终含笑,表情都没带凝滞一下的,就轻快道:“我的确是听了认识的手帕交引荐,说你们这家铺子的胭脂香粉都是极好,才特意大老远过来的。便宜的地摊货我可不要,掌柜的莫要吝啬,将你们店里品质好些的多拿点我看。”
这位姑娘,看着高贵典雅,像是个名门闺秀,可这一开口……
怎么就暴露出暴发户的土鳖气质来了?
掌柜的下意识侧目去瞄了一眼顾瞻。
顾瞻依旧没有言语。
一张清俊的脸上,虽然表情平淡,没什么特殊,但祁欢看得鲜明——
他唇线绷直,微微抿着。
想来是为了配合她,还在强撑着这个场子。
这毕竟是个临时拉来的群演,大道具,祁欢不想过分为难他,立刻对那掌柜道:“你看他做什么?我说买哪个就买哪个,他又不会挑这个。”
一男一女一起上街,看上去还是那种关系,那必然就得是男子掏银子买了礼物赠予女子了。
顾瞻虽然没说话,但掌柜看他耐性仿佛还在,心平气和的等着,并没有嫌弃这姑娘粗鄙,这才心思稍定,又给伙计使眼色,示意他多拿了些东西过来,继续摆上。
直到柜台上琳琅满目,摆了有四五十盒的各种胭脂水粉。
祁欢是一副兴致勃勃扫货的富家女模样,还在支使那掌柜:“挨个给我报一下价格吧。”
掌柜这回,却这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靠谱了。
但是贵气逼人的顾世子这块活招牌在旁边站着,他又想着反正都已经折腾起来了,那就有枣没枣打三竿,没准人家真买呢,也就耐着性子一一报给祁欢听了。
可是祁欢一直没去动他这些东西,看着就不像是诚心买,他便试探着提醒:“这些胭脂水粉虽然不能试,但我这都有已经打开过的样品,姑娘瞧上哪个了,可以点出来,我拿予姑娘试试颜色?”
祁欢依旧还是那一脸喜气洋洋的笑,随手划拉一个圈,将其中一些排除在外。
掌柜看的一愣,隐约怀疑她这别是来闹事儿的吧?
正且犹豫不决时,就看这姑娘豪气一挥手:“那一堆,还有那一堆,都是二两银子以下的对不对?还有哪些是,都给我捡出去,我不要。”
掌柜的从没看过这样买胭脂的姑娘,已经面容扭曲,没心思再去揣测她到底会买还是不会买:“您这是……”
祁欢道:“就这些,这桌上二两银子以上的都给我包起来。”
整个长宁侯府搜遍了,却没找到这盒香粉,那就只能说明这东西是事发前不久才从外面带进府里去的,而如果是在药房临时抓的,也不可能染上那么持久的香粉味。
草药和香粉,怎么会长时间放在一起?
这样祁欢就不由的想到一种可能,她怀疑那包脏东西是在她两个哥哥之中,哪一个的相好那里藏过的。
而那两位少爷——
一个是二房的一根独苗,一个是老太太余氏的心肝宝贝儿,哪个都不是缺银子使的主儿,他们若是送了相好的香粉……
都来了这样的老字号店铺了,总不至于还挑几钱银子,甚至几十个铜板的便宜货。
“这里胭脂水粉加起来……得有二十几盒,您都要了?”掌柜的又掉回这姑娘是拿他在开涮的怀疑中,不得不再次确认。
“是啊,我都要了,全部给我包起来。”祁欢道。
掌柜的再去看顾瞻。
顾瞻倒是没多想,立刻表态去腰间摸钱袋。
然后——
他指尖触到腰带,突然狠狠一顿,尴尬了。
他身上压根没带钱。
也不是一时疏漏,是之前数年他都一直混迹军营,没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偶尔回京一趟,也无非就是赴赴宴,上上朝,或者进宫看望一下他长姐,也是没有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
何况——
一般这种情况下,身边也都会带上个把侍卫和随从。
顾瞻动作一僵,强撑着的心态到这时便彻彻底底绷不住了。
他当时脑中唯一掠过的想法就是——
不能叫祁欢下不来台!
可是——
现在跑回包子铺找那些半生不熟的同僚借银子,也是伤她的面子……
只不过,他虽是心里慌了,表情上却依旧矜贵儒雅,没露半分破绽。
掌柜见他依旧没有甩袖而去的意思,也算定了心,喊伙计给自己取算盘来,一边脸上笑开了花:“我们家东西,确实是顶好的,姑娘尽管买回去用……就算拿去送人,那也是极体面的。”
“嗯。”祁欢随口应了他。
全部铺垫好,她这才自袖中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纸包。
那纸包上面的香粉味道的确沾了很重,一直到这会儿还是能闻出来的。
她随手将那半页纸丢到掌柜面前:“掌柜的闻闻,这上面沾的香粉是哪个,麻烦你给挑出来。”
掌柜的不明所以,不免迟疑。
祁欢还是那么一副骄纵的暴发户气质:“旁人也就罢了,我可不与身边认识的人用同一款的胭脂水粉,凑到一起,大家身上都一个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份香粉我们分着用的呢。”
她这话说的虽然很欠,但也不是没道理……
年轻的小姑娘喜欢独树一帜是有的,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穿同样的,用同样的。
掌柜的自然不会将到手的生意再给砸了,立刻赔了笑脸:“姑娘说的是。”
他态度也格外殷勤起来,将祁欢扔在柜台上的半页宣纸捡起来仔细闻了闻。
然后——
果真是从桌上那几盒香粉里挑出一盒。
刚要收回里面的柜台里,却又被祁欢拿了回去。
她看也没看,甩手丢给星罗:“这个给你了。”
这一盒香粉可不便宜,足足五两银子的高档货,够星罗这样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不吃不喝赚两年了。
掌柜的有点被这豪气闪瞎了眼,又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时,伙计已经从里屋取了算盘回来。
祁欢就挑了挑眉:“这盒香粉的价钱别忘了算进去。”
“好……好好!”掌柜的连忙答应,开始低头噼里啪啦打算盘。
祁欢看似等得无聊,就从桌上随意拿了一小罐胭脂,撕开封在上面的纸条,打开来。
这应该是一款面脂口脂通用的,做成微微湿润的膏状。
颜色很鲜艳,是艳红色的。
祁欢拿小指挖了一点,随意蹭在唇上,凭着感觉用指腹微微蹭匀。
顾瞻一直也没问她究竟意欲何为,这时却见她猝然转身,冲他粲然一笑,语气娇嗔明媚:“我涂这个颜色,好看吗?”
原主的身体底子实在太差,这并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养回元气的。
其实她的面色唇色,细看都会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只是她这个性格太过洒脱有活力了,所以不管是顾瞻还是秦颂这些人平时与她照面,都没有注意过她这种病态的苍白和脆弱。
此刻,艳红的胭脂自少女丰润的唇瓣上化开,映着她灿若暖阳的笑,明媚而招摇。
那一点醒目的红,蓦然就有些动人心魄的美。
顾瞻长这么大,从没试过对任何一个女子起遐思。
他以前对祁欢有好感,觉得她与众不同都是真,但那就是一种很直接,很清晰的感觉,单纯就只是觉得她好,又想自己也对她好一些。
但是这一刻,祁欢冲他展颜一笑,他竟是心下狠狠一慌,呼吸都瞬间敛去。
甚至更是蓦然想起青龙节的那个雨夜里,那个依在他怀里的少女。
那时她发着高烧,面色很是艳丽。
因为他的一句调侃,软软的笑趴在他怀里。
那时候,旁的感觉都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给冲淡了,只隐隐觉得庆幸又有趣。
之后时过境迁,因着那些唐突之举,他觉得愧疚,便又刻意在脑中摒弃了那段过往的细节,从不让自己回想,以免亵渎。
而这一刻,他又突然记起他辗转印于少女眉心的那个吻。
后知后觉的骤然发现,当时能骗过了秦颂完全就是必然。
就像是现在,祁欢这样肆意张扬的问他她新涂的口脂好不好看,别说是局外人……
他这样看着她脸上笑容,听见她亲昵娇俏的声音,都会产生一种他们应该就是最亲密的人的错觉。
前一刻的尴尬与局促,统统不再。
优雅矜贵的顾世子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从善如流的颔首赞赏:“好看。”
只是如果细听,他的声音其实是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嘶哑和颤抖。
祁欢当然听出来了,但她理解成是这位临时演员的正常发挥。
作为总导演总编剧,她立刻超常发挥来弥补对手戏演员的不足,听到他说“好看”,脸上笑容就更是明媚灿烂几分,刻意抿了抿唇,将那口脂给蹭匀称了,重又把注意力移回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上。
星罗在她身后全程看她演戏,本来觉得自己会觉得尴尬,结果不知怎的就看了个面红耳赤,就仿佛自己是个杵在小姐和姑爷房里的大烛台,应该戳瞎双目,被远远地赶出去。
而这整个铺子里,觉得顾世子演技欠佳的大概真就只有祁欢一个了——
包括掌柜伙计在内的所有人,全都被他俩这眉来眼去的小情调搞得不忍直视,偏又忍不住频频侧目偷窥。
掌柜的和伙计倒是还好,就苦了那些正挑胭脂水粉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忍不住眼红,心里犯酸……
这什么世道啊,眼瞅着这姑娘放肆张扬还炫富,品行性格看着一点也不着调,偏就有温润如玉的富贵公子肯买账!
掌柜的却是不管这个,一边算账,一边整个人都快乐的想要飘起:“公子和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璧人。”
因着祁欢才是挥霍无度的那个大客户,他就尽量挑她会喜欢听的说:“姑娘您可是好福气,公子还亲自陪着您逛铺子,买胭脂。”
祁欢脸上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很是受用,随后反问:“你们铺子名气蛮大的,东西确实也不错,平时应该也时常会有夫妻俩一起过来挑胭脂水粉的吧?”
这家铺子,档次比较高。
地摊上有廉价的胭脂水粉,一般最贵几十个铜板,甚至可能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
会来这家店里的,要么就是官宦人家,有钱人家,再或者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丈夫,口挪肚攒几个月,腾出几十文的闲钱,买了送给妻子的。
前者,家里的男人一般都重身份,哪肯随便陪妇人出门选胭脂?
后者,反而偶尔会遇到一个半个,但却也不值一提了。
掌柜的直接将这样的人家忽略不计,摇了摇头,仍是可劲儿拍马屁:“还是你家这位公子最体贴,是个好脾气的人儿。”
他将算好了的账目递给顾瞻。
祁欢都用了人家顾世子做道具,可不敢再没脸没皮的劫色之后再劫财,劈手就夺过来。
当时顾瞻已经伸手要去接那账单了。
祁欢看过去,却瞥见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将系在腰间的那块佩玉解下。
祁欢思绪飞快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这位贵公子怕是跟原主一样,都没有出门要带钱傍身的意识,这是要拿自己的贴身佩玉押在这给她解围了?
他们这种人,一块贴身佩玉的价值可是上不封顶。
祁欢觉得他这是实诚疯了!
她当即不动声色往顾瞻面前一挡,从自己荷包里摸出两张五十的银票,同那账单一起豪气往柜台一拍,话却是对顾瞻说的:“你忘啦,银票都塞我荷包里了!”
她本就是想要挡住顾瞻的动作,但是这样往他面前一站,两人离的太近,在旁人看开就隐约有一种是顾瞻将她护在怀里的错觉。
只是,祁欢背对着他,倒是毫无所察。
她仍然抓住最后的机会还在套话:“你家的东西这么好,这里离着太学好像不远,应该会有些风流雅士贵公子过来买了送人的吧?”
她拿了柜台上的胭脂水粉一共大小二十六盒,最贵的六两四钱,最便宜的二两,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共花了七十四两八钱。
掌柜的很有眼界,直接抹掉零头,收了七十四两。
这样的大客户,这一年也就遇上这么一个了,老板和伙计个个心情好,便是旁边在招待别的客人的一个伙计主动说道:“那倒还真有,就姑娘您……”
他指了指星罗拿在手里的那盒香粉:“那是上上个月吧,就有一位公子拿了一盒那种香粉,那个香粉是那会儿刚上来的新品,价钱也不便宜,要五两呢,加上我们这铺子里平时女客光顾的多,那又是位公子亲自来买的,我记得特别清楚。”
得!就是这个小道消息,这趟出门果然戏没白演,银子也没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