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祁欢斟酌着问杨氏:“母亲,平国公府的事……您知道多少?”
这话题扯得实在太远,杨氏一个没反应过来:“平国公府?怎么的突然提起他家?”
她跟顾瞻当街交谈的事,没法瞒着杨氏,云娘子不是云兮和星罗,她可控制不住。
而且这位顾世子频频示好,又真实意图不明,她也不敢半分风声都不透给杨氏知道。
毕竟——
他们母子三人视为一体,万一她一时不慎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或者麻烦,是势必要连累到杨氏的。
不管怎样,杨氏都有知情权。
但是她也知道杨氏十分紧张和她有关的一切,所以祁欢就仍是尽量谨慎的斟酌遣词用句:“平国公府的世子爷,最近回京了。”
后面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杨氏已经接茬:“是吗?这我倒是不清楚,年节前后一直都忙,后来你们姐弟俩又相继生病,我都忙昏头了,除了初三咱家给二丫头办了个及笄礼,宴了一些亲朋,年后应酬的帖子我是一个也没接。”
杨氏能以一介妇人之身纵横生意场的,交际能力自然一流。
想着年后因为家里频频出事,自己可能错过了不少京中消息,她多少也有点警惕……
这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关系十分复杂,没有绝对的实力和强硬的后台,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的信息越多,才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错误和麻烦,少走弯路。
但平国公府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对于有关他家的消息,杨氏确实没太当回事。
只是话到了这里,她就多说了两句:“平国公府的那位世子……我记得当是与云儿同年,明年及冠。不过他是下半年的生辰,比云儿要小几个月。这个孩子,好早就跟着老国公去了边关,我记得上回见到他,那应该还是在三四年前皇后娘娘三十整寿的寿宴上的事了。”
当时虽然男女同殿宴饮,可他们两家的位置离得远,匆匆一瞥……
现在让杨氏细想,她都想不起来那位顾世子的样貌长相。
也或者——
当时就根本没看清楚。
从模糊的回忆里抽离出来,杨氏才又疑惑看向女儿:“他回京就回京了,你问他作甚?”
“我认识他。”祁欢实话实说,却又避重就轻,“见过两三面吧。第一次是上个月去同济医馆送诊金,他好像跟胡家医馆那两位大夫相熟,当时刚好就在。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他人倒是很和气,听说我是长宁侯府的,是打了招呼走的。然后前些天我去望仙湖畔赴秦小侯爷之约,他又刚好去找秦小侯爷谈事情。凌妙妙不是闹出事端了么,是顾世子叫手底下人帮忙救的人,还送了我们回府。再然后就是今晚在贡院门前,秦家那个秦硕挑衅,他在这边公干,就又帮着说了两句话。”
杨氏听得眉头直皱。
祁欢继续道:“我是记得咱们两家没什么交集来往的,是不是?”
长宁侯府是杨氏管家,府里府外的人际关系,不管是后宅女眷之间,还是朝堂官面儿上的,她都一清二楚。
“他们跟咱们确实没什么来往。”杨氏不怀疑女儿会说谎杜撰出这番经历,但她甚至比祁欢更困惑,“他家老国公带着世子常年驻守边关,几年都不回一趟京城,京中国公府就留了个空架子,家里也没有女眷主持府务,出来应酬。就不说是和咱家,与京城里别的勋贵人家,他们也几乎不打交道的。”
祁欢这就听出点兴趣来了。
原著里的东宫太子二月初就挂掉了,皇后太子,连带着他们身后的家族都被作者边缘化了,祁欢看了七八章的内容,除了写到二皇子与四皇子争夺储君之位的背景时,提了一笔挂掉的正牌太子,再就没有提到皇后身后这一支的任何内容。
之前初识顾瞻,祁欢没想过后续还要和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没动任何瞎打听的念头。
“母亲说平国公府在京没有女眷?是她们都跟着国公爷驻守边关去了吗?”祁欢问道。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
一般来说,武将驻守边关,把老弱妇孺留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是基本操作。
总不能因为顾家的女儿做了皇后,皇帝就拿着自己的皇后和太子作为牵制平国公府的砝码了吧?
然则提及顾家的过往,杨氏却颇为唏嘘。
“他家没有女眷了。”她说,“顾世子的生母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一出生就是由老国公夫人抚养的。可是两年后,西北边境外敌进犯,朝堂打了极其惨烈的一仗,国公夫人也是将门出身,跟着国公爷和儿子一起上的战场,结果她与世子……哦,就是他家现在那位顾世子的父亲,双双战死沙场。”
祁欢两世为人,都是父母双全的。
听到这样的故事,她一时颇有几分无措:“也就是说顾瞻他现在是子承父业,接的是他父亲的世子之位?平国公府的国公爷是他祖父?”
“嗯。”杨氏道,“当年那一战,虽然朝廷险胜,但是平国公府一门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烈。平国公夫妻俩感情甚笃,成婚数十载,就那么一个儿子。战后,老国公扶了妻儿灵柩回京,多少有些心灰意冷,辞去朝职,在京守了妻儿灵柩三年。有传言说,那时他曾一度萌生退意,打算将爵位传予旁支了。可是没想到,为亲生父亲守孝出来不久,平国公府那位掌上明珠的嫡小姐却突然嫁入宫中,做了陛下继后,并且次年就生下一对儿龙凤双胎。”
祁欢了然:“就因为顾世子的嫡亲姐姐入主中宫,成为了当朝国母,所以哪怕只是为了保全她与陛下的颜面,平国公府的爵位也绝不可以旁落?”
杨氏点头。
顾家这段往事发生时,她刚嫁进京城不久,正忙着扎根巩固自己的地位,前前后后其实也有很多事都是道听途说。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妨碍她提起此事时的唏嘘。
她说:“后宫和朝堂势力向来都是彼此簇拥,不可能分割开来。在继后之前,皇帝早有已故的嫡后,虽说嫡后没有留下子嗣,但她在位时,却扶持族妹豫嫔为她生下了二皇子。陛下执意立了继后所出的嫡子为太子,朝中各方势力就更是分裂的厉害。该是为了保全孙女儿和外曾孙吧,老国公一把年纪了,却是再度披挂上阵,又回了西北战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皇后娘娘入宫之时与他老人家起了嫌隙,他后来一走这十多年,就一次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杨氏说着,停顿片刻,又感慨着摇了摇头:“有些事我也是道听途说,都说陛下也曾数次降旨,想要召回平国公回京小住一段时日,他也一律用请罪奏折回绝了。”
祁欢没见过这位平国公,更谈不上会有什么感情。
但是生而为人,每个人都有一份存在于骨子里对保家卫国的军人的敬畏。
试想,一位花甲老人,一度送走了挚爱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是足够他沮丧和消沉的了。
可是,为了他身为武将的责任,和继续守护他身后仅剩的亲人,他却又再一次策马提枪上了战场,回到那个曾经葬送了他妻儿性命的地方。
或者,在那个地方生活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可是……
又不敢回头了。
毕竟就算回了这锦绣帝都繁华的京城之地,也只空留了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和里面蒙了尘的冰冷牌位。
不是不想衣锦还乡,安享晚年,实在是……
早已无家可回了吧。
这就是独属于铁血军人的苍凉与悲怆。
祁欢心中颇为触动,情绪也不禁跟着有几分低落。
沉默缓和了片刻,她才又重新问杨氏:“那顾世子呢?老国公回了西北战场,他那时候……是六七岁?”
杨氏道:“平国公府这一辈也就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孩子,何况还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那时候他还太小,别说老国公有了前车之鉴,该是也不想叫他再上战场,就算想带他去,他那时候也太小了。于是,皇后娘娘就将他接进了宫里,在自己膝下,和太子一起养育。”
由于自家和平国公府确实没有来往,杨氏说起他们家事,都要不断的回忆和思索。
她认真的又再想了想:“他去西北从军,应该是十四五岁那会儿吧。”
“皇后娘娘也愿意?”就顾瞻和云湛的关系来看,他和顾皇后的姐弟感情应该也不错。
杨氏依旧是拧眉在努力回想当年的蛛丝马迹:“涉及到朝堂和后宫的事,大家在外面传的消息大抵都是以讹传讹,对于顾世子从军一事,皇后娘娘好像是没说什么,反倒是陛下心有不忍,劝过几次。”
祁欢耸耸肩:“老国公都一把年纪了,这个担子,总不能叫一个老人家一直扛在肩上吧。”
所以,顾瞻会选择从军,是必然之举。
只是现在祁欢对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平国公府是开国功臣,武门世家,以她的身份地位,即使当年因为守孝,耽误了两三年,可是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议亲也完全不在话下,她怎么就执着于进宫去了呢?
怀着一心憧憬去搞宫斗的脑回路,怕是只有言情小说才会那么写。
将门出身,又出了满门忠烈的家族,怎么都不该养出个满目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来。
现在只苦了年迈的平国公,一把年纪了还风餐露宿,守在疆场。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杨氏也有感而发。
讲了半天故事,她也终是想回点儿现实的问题上来:“你说顾家世子回京了,那他这趟该是被皇后娘娘叫回来的吧。虽说照着京城官宦人家子弟普遍成亲的年纪,他现在还不到着急的时候,可是他家的情况特殊。武将人家的子弟,还是要早早娶妻生子,延续了香火才好。这次啊,八成皇后娘娘是想要替他张罗这事儿才硬是把他传召回来的。”
平国公府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换成谁家,谁都得紧张。
祁欢虽然不能苟同什么“香火传承”这等屁话,但是综合平国公府人丁凋零的现状,她其实是能理解的。
血脉传承还是其次,这一门忠烈,总不该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吧。
这么一想——
顾家未来的世子夫人在生育方面压力山大啊!
而她初次遇见时还点评人家只算个“大男孩”的顾世子,原来真的已经到了成家立室,承担里里外外重担的时候了。
相形之下,她还是个混吃等死,只想苟命的废柴。
果然人与人不能比,比得多了——
得扔!
祁欢心里乱七八糟发了一顿牢骚,之前的一点小情绪也不翼而飞,继续拐弯抹角套杨氏的话:“照您这么说,顾家和武成侯府秦家之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这一次,杨氏想也不想就肯定的点头:“据我所知是没有。”
“那就奇怪了。”祁欢道,“那位顾世子看着稳重,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他为什么与我那么说?”
杨氏微微一怔,随后终于也反应过来,狐疑不解的一字一句试探:“他与你说?”
祁欢正在想着顾瞻撒谎的可能,心不在焉,随后便应:“嗯,他亲口与我说的。”
要这么说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人家一个名门公子,半生不熟的,怎么会当面跟一个姑娘家随便议论这种话题。
杨氏心跳微微一滞,骤然紧张起来。
她身子瞬间绷得笔直,待要细问,祁欢那里却一股脑儿全招了……
“难道是借口?”她抬起眼睛,表情认真与杨氏探讨,“秦硕出言不逊,奚落我和表哥,他站出来打圆场,我就觉得很奇怪,大家非亲非故,他何必得罪了秦小侯爷来替我们出头,然后我就私下问他了,他跟我说是他和秦小侯爷有过节,不是帮我。”
祁欢是个现代人的思维,虽然她知道现在的大环境是提倡避男女大妨,可她光明正大,正常交流跟个别男的说两句话,是真做不到为了这种事就检讨自己德行有亏。
杨氏看着女儿这一脸认真又无邪的表情,心里虽然纠结扭成麻花了,可是看着她这张脸,却也实在狠不下心来苛责,最后只道:“人家也许就是好心给你找了个台阶。”
不过她也是对顾瞻其人毫无了解,所以暂且还是持警惕态度,想着以后得仔细了解一下,可别真招惹上什么麻烦。
被祁欢这一打岔,这一路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混了过去。
等再听见外面云娘子的说话声,母女俩才惊觉这都已经快到家了。
“这位军爷,我们拐过前面那条胡同就到了。”云娘子的声音含笑,却也十分客气,“这一路多谢诸位护送,就不再耽误诸位公干,这里一点碎银,夜里天凉,给诸位打壶酒吃。”
那带队的的校尉也是极会做人,爽朗一笑,直接收了:“不过就是顺路,那便谢谢世子夫人了,这趟倒成了我们占便宜。”
送到这里,其实已经不是顺路了,明显是他们绕路特意护送自家车马到了侯府附近。
只是车里杨氏一直也没出言询问,云娘子也就默许叫他们跟了一路。
那校尉也不磨蹭,收了云娘子递过去的荷包,就招呼手下直接打马而去。
祁家的车马单独拐进侯府所在的巷子。
至此,祁欢也完全笃定——
这一趟真不是什么凑巧,就是顾瞻特意交代这些人送了自家人一程。
她暂时想不通顾瞻意图,也就不做无用功。
只是快到家了,又想起家里那一堆破事儿,她便起了几分顽劣心思,托腮冲着对面的杨氏明知故问:“母亲,继续说说咱们家里的事儿吧。祖母那么不着调,祖父又明明对她厌烦至极,早没了半点夫妻感情,可是好奇怪啊……他为什么还一直把这么个人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惹事闹一闹,谁都不得清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