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祁欢表情来回变了好几次。
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了冷静之外的表情,秦颂对此无比满意——
看来这个丫头也不是铁板一块,对所有事都无所谓的?
名声丢了不要紧,但是动她的银子不行?
庸俗至此,在这世上也算绝无仅有了!
秦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笑话。
“所以,你还是没答应她?”祁欢冷静下来之后,再次抬眸看向他,“是这样的条件还不合你心意?还是……这条所谓的商道有什么问题?”
秦颂看她郑重其事,一副认真探讨,虚心求教的表情,立刻又再度陷入迷茫……
看她这个反应,又不像是舍命不舍财的样子。
所以,她刚才那个变化精彩的表情,仅仅是因为她无知,压根没弄明白他所说的商道的价值与作用?
杨氏那么精明干练的女人,竟是生生养出了个傻天真的女儿?
“商道的资料你母亲一并带来予我过目了,起码明面上看是没有任何问题,并且由此可见她的确是诚意满满。”暂且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秦颂依旧维持着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是……本侯还是决定回绝她了。”
凡是有可能和女主叶寻意扯上关系的事,祁欢都无比重视。
尤其——
这次还有可能直接牵扯到杨氏的命运安危。
她不再掉以轻心,表情凝重:“为什么?”
她认真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反而每次都有一种处变不惊的从容。
秦颂越发看不懂,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怪胎。
但他并不认为这区区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她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因为你!”
“我?”祁欢这次是真听不懂了。
秦颂就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这才第一轮谈判,世子夫人就给出如此宽厚的条件,由此可见,你这个女儿在她心目中的真实分量……绝对不止这些。”
“你想趁火打劫?”祁欢突然冷下脸来。
秦颂此时的心思莫名有些恶劣。
就因为无论他拿什么事威胁,祁欢在他面前就没乱过,这反而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就想试试这丫头的破绽在哪里。
“为什么不呢?”他说,“所谓财帛动人心,本侯依旧也不过一个俗人。现在你的把柄在我手上,本侯倒想赌一赌,你祁大小姐的身价到底值多少。”
不管他是真的下作至此,还是闲着无聊耍自己的玩的,祁欢都没心情跟他玩这种小儿科的拉锯战。
“的确是财帛动人心,但我也送秦小侯爷一句话,叫……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既然谈不拢,那就两败俱伤好了。
祁欢突然也无所谓起。
她拍拍肩膀上残存的砖灰,表情也变成看人笑话的轻蔑与挑衅:“谢谢小侯爷您特意告诉我,我值这么多。我也不妨把话给您放在这,你秦家的这门亲,我退定了,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您抓着我的把柄不是?愿意说,那就现在立刻拿去祁家说好了。”
“你以为你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丑事,单凭一个杨氏能保得住你?”秦颂认定她这只是色厉内荏,依旧咄咄逼人。
贞洁名声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她难道真的不懂吗?
说得严重些,那并非单纯只是脸面名声,更是她的命脉。
“为什么不能呢?”祁欢脸上笑容惬意,她也变得恶劣起来,以牙还牙:“如果我所料不错,我娘手上的大部分生意,包括你刚才提到的两条商道都是她的嫁妆吧?这些东西里头,一个子儿都不属于祁家,这些年她养祁家只是因为她愿意施舍。就这么一尊财神娘娘摆在这,祁家那些人哪个还真敢弄死我不成?”
秦颂闻言,微微怔愣。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尽毁的活着,难道不会生不如死吗?
可是祁欢脸上表情甚至愉悦的有点招摇了……
这又叫他完全判断不出她究竟只是为了迷惑自己装出来的不在意,还是真的就破罐破摔至此了。
而事实上——
祁欢的愉悦和表情的确都是装的,但她此刻破罐破摔的决心却是半分不掺假。
于是,暴走中的祁大小姐无所畏惧的又冲黑脸小侯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哦对了,您不是还好奇我那个相好的哪儿去了吗?玩腻了,已经踹了。我要是哪天名声毁了嫁不出去,就养一院子的面首。逍遥快活嘛,不比守着规矩做哪个男人的门面招牌管家婆强?”
来啊,互相伤害啊!
老娘都拿上躺赢剧本了,还怕你威胁不成?
眼见着秦颂脸在变绿,祁欢更是火上浇油的再捅一刀:“就是我与令弟之前定过亲,到时候小侯爷出门也尽量避着点人,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应该——确实不会太好?”
言罢,功成身退。
也不等秦颂再放狠话,她已经挥挥手,转身扬长而去。
秦小侯爷岑贵无比的活了二十余年,见多了虚伪的大小官员,也不是没接触过惯会逢场作戏的风月女子,但他们这些人,即便再虚伪,再落魄……
人活一张脸,也没哪个是真的全不在意的。
祁欢这样,着实是太刷下限了。
秦颂看着她悠然前行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的变了数次。
最后——
却是怒极反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他暗骂一声。
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有够无聊,跟这么个被宠坏了的乖张小女子有何气好置?
但是,心里就是莫名的不爽快,甚至是觉得有些添堵。
秦颂重新冷下脸来,也沿原路往巷子外面走。
他故意走得很慢,以避开祁欢。
且走且注意那丫头的举动,却见她一路脚步轻快,踏青赏景似的。
始终,一次也没有再回头。
秦颂独自从后巷拐出来时,前面那条街上已经人来人往,更加热闹了。
阳光普照大地,空气里是各色早点的香味。
这是好一副人间烟火的热闹气息。
简星海大概是后知后觉发现他独自出府,追出来,正在街上逆着人流左右张望寻找。
骤然看他出现,连忙快跑几步迎上来。
“侯爷,您……一个人到后巷去做什么?”他探头往秦颂身后看。
依着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看那巷子里却什么异样都没有。
“没什么,随便走走。”秦颂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
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破天荒又莫名心虚了一下。
他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后知后觉不太对劲,抬手一看……
简星海又是被他弄的一愣:“您这手……”
秦颂面不改色:“后墙上有些砖石不太结实了,有点风化,你去看看,回头叫几个匠人过来补一补。”
简星海不疑有他,立刻领命沿途进去查看。
秦颂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方汗巾,不紧不慢将手上砖灰擦掉。
与此同时,他视线一直盯着街对面。
那里,祁欢从巷子里出来居然也没有马上回大门口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摊子前面买早点。
那是个简陋的小摊子,一对儿老夫妻经营。
老汉麻利的捏着包子,替换进蒸笼;老妇人则是乐呵呵给客人盛豆花,拿包子,或者一早烙好的烧饼。
旁边简易的架了个凉棚,里面坐了满满当当的人,却多是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或是偶然经过的路人。
祁欢穿的那件披风,是粉白色的,质料上乘。
她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所以,哪怕只是个背影,秦颂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为了熟得快,摊主捏的包子都是小小的,一笼屉十个几乎眨眼工夫就能捏好。
她先要了三屉肉馅的,摊主婆麻利的拿处理过的干荷叶给包了:“那个素馅的马上就好,姑娘再稍等等。”
这时的祁欢已经一改方才在巷子里剑拔弩张的戾气,和气的判若两人。
她指了指旁边最大的海碗:“豆花给我盛大半碗就行,再拿两个勺。这个海碗和勺子我都买下来,算算一共多少钱。”
摊主看她穿的讲究体面,就知道她不是那种能坐在路边摊吃东西的主顾,所以她说连碗一块买,对方也识趣的一个字没多问,只算了个大概的价格报给她。
然后秦颂就惊讶的发现——
这丫头的荷包居然不是装饰用的,她还带着散碎银子和零钱,当场数了三十五个铜板付账。
之后,就一手拎着两包包子,一手端着个大海碗,依旧不徐不缓,慢条斯理的往回走。
秦颂抬脚跟上,却依旧是隔着一段距离,没再上去招惹她。
这时候,秦家大门口,杨氏主仆已经出来了。
她身体有宿疾,不太受得住早上的冷风,所以早就坐回马车上了。
秦颂看过,也觉得有些意外——
祁欢一个人跟着自己走了,她居然也放心,都没叫人四下里去找。
而祁欢远远地看见守在马车旁边的云娘子,就知道这是有惊无险,杨氏已经出来了,由衷的松了口气。
星罗和桂月看她手里拿着东西出现在街口,连忙快跑着迎上来。
大家都是清早跟着主子们出来,府里没到开饭的时辰,全都饿着肚子的。
“小姐您还真去买早点了啊?”星罗闻到肉包子的香气,就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祁欢把那包肉包子和那碗豆花给了她俩,忍不住笑道:“母亲在车上吧?把豆花拿过去,肉包子你们分了吃了吧。”
两个丫头一声雀跃,拿着东西就高高兴兴往回跑。
祁欢忍不住冲着她们背影喊:“桂月你慢点,端着碗底和碗口,小心别烫着。”
她自己则是拎着一小包素馅的包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等她走回马车前面,星罗两个已经吃上了。
也把包子分给老井和云娘子他们,但这里就她们两个小丫头,其他人都只略吃了一两个,尝了个味道。
星罗嘴巴里塞得鼓鼓的,这时候倒还记得祁欢:“小姐,这个肉包子可香了,要不您也来两个尝尝?”
祁欢还没说话,云娘子已经笑道:“夫人的肠胃不好,早上吃不得这么油腻的,给你们吃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两个小丫头乐呵呵的继续分着包子吃。
杨氏听见动静,掀开窗帘。
看见祁欢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两人默契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彻头彻尾的松了口气。
随后,杨氏似是发现了从远处正慢慢走回来的秦颂,表情凝滞了一瞬。
但是随后,她就又重新挂上了温婉的笑容,对云娘子道:“回去就从那边街上走吧,你再去多买点,索性叫大家都吃饱了回去。”
“云姑姑,我去……我和桂月去买。”星罗两个立刻来了精神,齐齐奔到云娘子面前,就差从她手里直接抢荷包了。
云娘子嗔她们一眼,也没吝啬,直接掏了一角碎银给她们。
小姑娘们是吃不了多少,这趟跟车的还有四个护卫,这种小包子,一个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星罗俩人拿了银子,居然连冷面神的秦小侯爷都不怕了,逆着秦颂过来的方向去了。
边走边吃,还一边兴致勃勃的商量:
“都买肉馅的吧,太香了。”
“对对对,都买肉馅的。”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秦颂的身份,是贴着右边墙壁和秦颂错开的。
祁欢这时候也看见秦颂主仆俩一前一后从巷子外面过来了,她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就若无事情登上马车。
杨氏这趟来秦家的和谈未成功,云娘子也不惯着他们,挥挥手指挥众人打道回府。
马车自秦颂主仆身边走过。
简星海想着秦氏为退亲开出来的天价条件,多少觉得自家主子有点不识好歹,忍不住唏嘘:“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是真的很疼爱她这个女儿啊,她说的事,侯爷您确实还要考虑吗?”
“话是说给她听的。”出乎意料,秦颂居然和面对祁欢时是两套说辞,冷冷的道:“那个败家子这会儿都还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若这么轻易就给他把祁家的婚事退了,后面他岂不是还要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
杨氏跟秦颂说话的时候,简星海就守在门口。
当时听着自家侯爷把送上门的金山银山往外推,心里便开始滴血。
“就算您为了教训二公子,这会不会弄巧成拙?”简星海依旧觉得自家小侯爷有些太儿戏,“万一杨氏再去找别的门路了,那怎么办?”
“她本来是可以找别的门路。”秦颂却是势在必得,抬脚继续往府门方向走,“杨氏手上握着这样大把的产业做诱饵,只要她能豁出去,那么她那个女儿想跟谁结亲都轻而易举。她今日来寻本侯,这步棋本身就是先让自己处于劣势了。她太在乎她那个女儿了,只要她还想叫那个丫头全身而退,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我武成侯府一条路!”
但凡杨氏没那么在乎祁欢,那么直接单方面宣布与秦家退婚,然后拿着她手上那些筹码,就算祁欢私下不检点的丑事传出去,也依旧有大把的显赫人家会为利益折腰。
只可惜,杨氏投鼠忌器,她就是想完好无损的保下祁欢来。
事实上,大家族的儿女,哪个不是拿来当棋子的?
只有杨氏舍不得!
“可惜了,这个杨氏终究是个女人,太过妇人之仁。”大约是意犹未尽,秦颂又再有感而发。
“那侯爷您呢?”简星海想到他前面说要教训秦硕的事,偷偷侧目看他,“如果易地而处,您是杨氏,遇到这种情况,又会怎么做?”
秦颂脚步猛地顿住。
简星海一个没刹住,差点与他撞到一起,连忙狼狈往旁边退了两步。
秦颂转头看他,表情倒是一切如常,就是看他的那个眼神,莫名幽深。
简星海浑身僵硬,刚想告罪……
他却已经再度抬脚走了。
吓出简星海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