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娜就那么看着柯俊侠,大约看了一两秒钟,然后才樱唇轻叩说:“一直在等着你问,没想到却等了这么久,我差点就放弃了。”
一瞬间,柯俊侠觉得非常惭愧。
伊丽娜又说:“我还以为你做了赏金猎人,就忘记了有关学习的道理。学习是终身的,不能因为即将离开大学,就以为不用求知了啊。即便是个优秀的赏金猎人,也必须是个博物学家。”
柯俊侠觉得脸红发热,甚至连脖子都热了起来,他目光垂下,不再敢看伊丽娜。
一直以来,伊丽娜对柯俊侠的关照与迁就,柯俊侠不会感觉不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在林泉面前,还是在其他人面前,柯俊侠都有一种优越感,但现在仔细的想想,伊丽娜对于他的关照和迁就,一定是有原因的,这种原因就是“期望”,而柯俊侠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这份期望。
伊丽娜看到校园林荫道旁有一张长椅,就移步过去坐下了,并且用手在旁边拍了拍,示意柯俊侠也过去。
柯俊侠过去后恭顺地坐下了,身体还稍稍朝伊丽娜的方向侧转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同时眼帘下垂,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伊丽娜倒是坐的很随意,很放松,但依旧不失那份知性的优雅。她先笑了一下,好像是笑给自己看的,然后才问:“娜迦的历史和这颗星球上人类的历史一样,都不过三百多年。大都会算上开采期,也不到百年,你到底想知道哪一段哪一些呢?”
柯俊侠想了想,在大脑中总结词汇,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就是大约70年前夜魔大进击前后的那一段吧。”
伊丽娜点头说:“你能从深渊平安回来,如果说要问问题,应该也就是这一段。那你想听简短的,还是详细的?”
柯俊侠说:“当然是想向您多求教一些,只是您还有讲座,所以不敢耽误您更多时间。”
伊丽娜忽然笑了出来说:“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虽然也叫我阁下,但是不管对谁,态度都很随意,甚至有一两分桀骜不驯,今天你是怎么了?”
听到伊丽娜的笑声,柯俊侠放松了一些,但仍毕恭毕敬地说:“因为您现在又是我的老师的,对老师,这样的态度是应该的。”
伊丽娜说:“随你吧,你这个样子倒也难得,不过肯定保持不了多久。行了,那我们就简单说说70年前大都会和娜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丽娜背靠着长椅背,目光投向天空。天气很好,蓝天被白云点缀着,明媚的阳光透过大树的枝叶,星星点点的洒落在伊丽娜的身上,而她的记忆却飞向了遥远的过去。
七十年前,大都会初建,正从一个繁荣的矿业城市向商贸大都会转型。在距离大都会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大沼泽地,被称作黑水沼泽,那里是一个娜迦部族的家乡。
可不要被黑水沼泽的名气欺骗了,那里其实是个美丽的地方,水质清澈,水产丰富,大都会——那时还叫矿业协会。的人们和娜迦建立了贸易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稳定和谐。
矿业协会在经过一个开采顶峰后,遭遇了断崖式的产量崩塌,虽然矿业协会及时转型,向地区贸易领域进发,但之前破坏式的开采还是带来了严重的后果,矿坑破坏了黑水沼泽的水系统,沼泽开始干枯,娜迦一族不可避免的和新兴的大都会发生冲突。
但是这个时候,更直接的危害出现了,一群流浪的夜魔搬进了矿区,也就是现在的深渊,他们不断的袭击大都会居民,迫使大都会增强安保,并且为了减少损失,大都会将城市分成上下两个城区。
事实上大都会分成上下两个城区,安保只是原因之一,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大都会内部的矛盾当时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个问题我们暂时不谈。
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大都会已经穷途末路了,毕竟内外交困的局势很难被化解。但是这个时候一个英雄出现了。
这个英雄被人戏谑的称为“炮神”,他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且胆子极大,他靠着一张嘴炮,同时散尽家财终于和黑色沼泽地的娜迦种族签约:由娜迦族群负责消灭或者驱逐夜魔,代价就是将深渊地区划为娜迦的领地。之后,娜迦和夜魔大战,夜魔败北,在逃跑前最后一次袭击劫掠了下城区,这就是那次著名的夜魔进击。”
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伊丽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将目光从深邃的空中收回,然后抿了抿嘴唇。
柯俊侠看见了,忙从长椅上跳起来,跑向不远处的小卖部,不多时就拿了两瓶汽水回来,开了一瓶,递给了伊丽娜。
伊丽娜接过汽水,一看上边的牌子居然是“北冰洋”,一个古老的品牌。她笑了笑,抿了一口,汽水里注入了很多的二氧化碳,微小的气泡在舌尖上迸裂的时候,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杀口”的舒适。
“谢谢。”她说。
柯俊侠也喝了几口汽水,然后说:“上次我在深渊遭遇了娜迦,打伤了他们的人,但是他们并没有伤害我。反而委托地球教的人照顾我,我一直没弄懂是为什么,现在好像知道一些了。”
伊丽娜说:“娜迦种族是文明的种族,至今坚持着一些美德,神秘又信守承诺。”
柯俊侠说:“现在黑水沼泽地区名字没有变呢,只是听说已经一片戈壁了,只是我从来没有去过。”
伊丽娜把冰凉的汽水瓶子在小臂上推滚,享受着那种冰爽,然后叹道:“我也很久没去了,七十年了。”
柯俊侠不敢再往下问,本来询问女士的年龄就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伊丽娜的是如此的神秘,就算伊丽娜去黑水沼泽的时候只是个孩子吧,现在也应该是八十岁左右的老太婆了,可现在的伊丽娜怎么看起来都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柯俊侠怀疑伊丽娜也是个“新返祖”的变异人,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
伊丽娜看着柯俊侠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又笑了,说:“你啊,真是个矛盾的结合体,有时候做事运筹帷幄,规划的极好,有时候又莽撞的很,全靠着机智和运气活下来;有时候呢,你大胆又无礼,可现在又像个犹豫不定的小男生——或许这就是年轻的品质吧。”
柯俊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也觉得我非常不稳定,或许这就是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吧。”
伊丽娜说:“都一样,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不过有些事我就直说了吧,免得你想问又不敢问。70年前,炮神去和娜迦一族谈判的时候,不是孤身一人,我和格登法官当时都是他的亲随。”
柯俊侠暗道:“难怪格登法官叫伊丽娜老太婆,不过那么算来,格登法官现在也应该九十多快一百了吧,可看上去只有七十多的样子。但伊丽娜阁下妥妥是变异人了,而且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他想着,偷偷看了看伊丽娜,无论如何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伊丽娜接着说:“后来我在我的基因里发现了活性成分,这意味着我可能会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发生变异,为了安全起见,我请了中尉做我的临终陪伴,那时候他和你现在一样,也是个新入行不久的赏金猎人呢。”
“难怪他们那么熟,原来已经认识了几十年。”柯俊侠心中关于伊丽娜的疑团解开了大半,虽然细节尚不可知,但已经无所谓了。
伊丽娜最后说:“现在你知道了我很多事了。虽然这些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从今天起,我也不希望你再度提起,明白吗?”
这一点柯俊侠当然懂,即便不是伊丽娜,尊重别人的隐私也是起码的人品。
“哧……”伊丽娜忽然冷笑了一身,把一只手背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略带嘲讽地说:“真是可笑呢,现在还有一帮人努力的在分什么人类纯正的血统,其实在几百年前,我们那些登上移民飞船的先祖注射基因药剂的那时起,就没什么纯正的人类血统了,我们都是变异人,只是暂时还保持着正常人类的外貌罢了。”
柯俊侠对此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在大都会的历史教材上对此还是没有避讳。人类移民为了在极端的环境下活下来,注射了基因药剂做应对。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些没有变异的普通人类在他们寿终正寝的时候,身体里的基因药物居然使他们再次复活,并且重返青春,回到了他们注射药物的那个年龄。
基于大家又有了第二次生命,而且没有变成怪物,大家都把这当成一种福报,而不是变异,虽然这种复活也是很危险的。
复活变异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没有得到医疗照顾的复活者会在一段时间内变的丧失理智,饥不择食,被称作“丧尸”,所以医院和安保部门为此建立了临终陪护机制。不过第一代移民过后,这种情况就很少发生了,除非是遇到了“新返祖”现象。
伊丽娜应该就是一个新返祖的人类,但是她得到了临终陪伴,所以变异顺利,复生并且重新获得了青春。
但和所有人一样,柯俊侠觉得这确实是一种福报,而不是变异。毕竟又重新了一次崭新的人生,并没有变成怪物嘛。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享受了难得的恬静时光,但伊丽娜最终问:“你不会无缘无故来问七十年前发生了什么的,是不是又要去深渊?”
柯俊侠点点头:“一个委托,一次交易。我订购了两颗干冰手雷,收货人是你,要是我没回来,你找别人抓怪物的时候应该用得上。”
“干冰手雷?”伊丽娜点头说:“够聪明。不过有一就有二,你上次能回来,这次也能。”
柯俊侠显的有些悲观,摇头说:“人家在深渊平平静静的过日子,我老去打扰,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吧。”
伊丽娜从脖子上取下一个挂件,放进柯俊侠的手里说:“带着这个,它能保证里平安回来。”
柯俊侠看着那个挂件,挂件呈现出蒸汽朋克时代风格,镂空的铜制表面之下,是精巧的齿轮系统。
“这……”柯俊侠还没把话说出口,伊丽娜就摆摆手说:“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说着,用食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很头痛疲惫的样子。
柯俊侠不好继续打扰,只得起身告辞。
走出了很远,柯俊侠回头看时伊丽娜还倚坐在长椅上,美丽而优雅,就像是一尊地球时代的美丽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