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京畿府中白花盛 塞外正是雪风光
京畿府中大小衙门沿街开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衙门官府中有一个尤为特别,衙门口就是个闹市,设了个茶摊,往来的行脚商贩也乐得在这儿休息,在初春寒冷的天气,喝上一杯热茶,扯着闲天,说着走南闯北的见闻,茶摊的老掌柜则是坐在一旁乐呵呵地抽着旱烟,听着这些往来路人的故事,尤其听到什么奇闻异事,老掌柜乐得脸上的褶子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一旁打瞌睡的小厮,若是睡得迷瞪了,老掌柜就冲着他的脑袋抬手一个大烟锅。说来也奇怪,这衙门口设茶摊,也没见有什么人管,这衙门也没从没人进去过,没事谁上衙门兜一圈啊,久而久之,这个衙门也渐渐被人忘却,仅记得这块地有个茶铺,茶铺老掌柜人挺不错的。这个衙门听些有年岁的人说,这衙门却是早有了,刚建没多久,衙门口就开了个茶摊,依稀记得衙门上的牌匾叫牛事衙,早年间却是有几个不识大字的莽汉闯进去告状,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进去也没见着啥人,被几个老衙头劝着劝着就给出来,之后再也没人进去过,有些家里小孩子哭闹个不停的,家中父母就骗他这个衙门闹鬼,住了个老鬼头,若是再闹,就把他往里一丢,小孩子就也不哭,久而久之,大家都唤着座衙门叫鬼衙门,再过了些日子,也就没人记得这衙门的事儿了。
今日却奇了怪了,一大早,茶摊刚开门,刚来几个客人刚刚坐定,准备开始聊起这一路走来京畿路上的故事,一个披着厚重披风头戴斗笠的年轻人背着一包行李,风尘仆仆大汗漓淋,招呼着小二上大碗茶,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将行李掷在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小二这是刚刚睡醒,无精打采地端上一碗昨夜泡的隔夜茶,还是冰冷冰冷的,那年轻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端着海碗,满满一碗茶咕嘟咕嘟往下全灌了去,“哈……”拿着袖子抹了抹嘴,就提着行李,对着敞开的衙门口,直勾勾的往里冲,也未见有谁拦着他,几个行脚商贩,满心希冀地望着衙门口,等着看这个莽撞的年轻人被人劝出来,过了许久,还未曾出来,商贩们也正是奇了怪了,之后又开始扯天扯地,渐渐将今早的事儿给抛于脑后了。
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点点火光映着一位少年苍白的脸庞,一头长至腰肌的白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发尾用丝绸带打了一个精致的小结,屋内漆黑一片,只有这一丝点点烛光照亮少年身前的桌案,一卷地图摊在了少年的身前,少年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幅繁杂而又冗长的简报,一个亦是满头白发,身穿白衣,面若冰霜的女子说端了一杯清茶缓缓从黑暗中慢慢走出,女子抬眼看了看少年随意披散的头发,不禁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用掌狠狠地劈在了少年的头上,少年一下吃痛,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女子的脸,然后目光又突然柔和起来,“阳阳,很痛。”用纤细的手指绕了绕自己的白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吃饭家伙。”阳阳从怀中取出来一把陈旧有点破损,已经崩了齿的小木梳,走到了少年的身后,用着苍白的手指带着木梳一下又一下的梳起少年的白发,眼中的冰霜化尽,看着满头白发的少年眼中尽是一丝丝的不舍。少年又下意识地用手指饶了绕自己的白发,阳阳又是一掌劈在了少年的头上。
“阳阳,很痛。”
房门声此时响了起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农家老汉,光着双脚,敞开着上衣,大大咧咧地跨步走了进来,粗声吼道:“少司命大人!沈步江回来了!”少年缓缓抬起了头,皱起了双眉,喃喃低语道:“好事,坏事。”沉吟许久,“好事。没死。”老汉似乎有些耳背,捋起长须,皱起眉头问道:“你这小娃娃,老汉我年岁高了,耳背,如此小声,老汉我哪里晓得你在说甚!”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看着白发老汉,提了提声响,“没死?”老汉脸上露出了些许不耐烦的表情,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孩子,知道自己耳背故意刁难自己不成,罢了罢了,把沈步江的简报往桌上一递,顺便走近点好听见少司命在说些什么。
少司命瞄了瞄手中的这份简报,默念了几句话,老汉以为冲他说呢,把耳朵凑上去,愣是啥事都没听清,心中又犯起嘀咕,这孩子,神神叨叨的。少司命抬眼看了看快要把脸凑上来的老汉,说了一句:“没死。”老汉这回总算是听见了,哈哈大笑道:“除了朱微明都没出事,老朱头硬是保住了公子的命!”少司命歪着脑袋,又看了看简报,用纤细的手指在朱微明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朱微明?为什么?……蔡知常?谁?”沉思了许久,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将搁置在一旁的毛笔提了起来,在简报后面写了一会儿,递给了老汉,又语道:“沈步江。”
沈步江真是苦不堪言,连夜奔波好不容易到了衙里,真准备喝口水喘口气,然后找张床躺着,好好休息一阵,取了这个月的俸禄,寻个时间找找乐子去,没想到衙里的椅子还没做热,他那份简报就又交回了他的手上,后面还写着一行字。少司命?自己一个小小的江南行走,虽说进了衙里五年了,可从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少司命,今天自己的简报还能传到少司命那里,说幸还是不幸呢……嘶,这又得赶回广陵把那舅侄俩给扯回京畿,看夏进跟小葵那温存样,说不定自己这一走,这两人就成了婚,人家正当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之时,自己这么拖着人家相公来京畿,怎么说都不着个理字啊。沈步江揉了揉自己发涨的脑袋,一筹莫展,忽然间好像有明白点什么了。回想起广陵城的一切,又想了那帮狗东西狗鼻子那么灵,没道理先前没什么反应,邀功倒是出奇地快,如此想来,其中事有蹊跷,若是那帮狗东西……那这一路扯着舅侄俩上京畿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想来明司那么多人,自己武功虽说司里不算低的,但是也没高到哪里去,查案功夫倒是好手。怎么说也是老府主的子嗣,怎么轮也轮不到就派自己一个人去……按什么名头进京畿呢,封官?查案?这事闹不好,自己也得把命搭进去。
沈步江想到此处又皱起了双眉,此事估计到了那头劝也劝不动,指不定哪天上路呢。不禁长叹一声,将简报盖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唉……”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少司命伏案挥笔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信后,仔细拿将信封装起来,一式两份,一份投在了案边的写了吏部两字的格子里,一份则是随意地向旁边掷出,那份掷出的信霎时间被黑暗所吞没,消逝不见。写完了两封信,少司命又不禁用手指绕了绕头发。少司命背后又是一掌,狠狠劈在了他的脑袋上。少司命缓缓地转过头,渐渐露出了一丝纯真的笑容,看着阳阳,低语道:“哥哥。”
塞北大草原,初春正是荒季,鹅毛大雪,寒风凌冽,大风扯着军旗哗啦啦的飘动,一堆堆毛毡帐篷如繁星点点般密密麻麻的,静静地矗立在白色的草原上,将士们默不作声地在营帐中用冰冷的雪水静静地擦拭着略带锈迹的盔甲,营帐外,几名将领默默地望着南方毫不做声。一匹快马带着马鸣声闯进了这丝毫没声响带着肃杀的军营,马上的将士嘶哑着喉咙大声喊着急报回避。也顾不得稍作休整,这名快马将士带着一身的积雪,冲进了无数营帐中的一间。
此间营帐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火堆,空无一物,一名男子,正背对着账门瘫坐在床上,双手烘着精细雕刻的铜质火炉。帐门掀起,一阵风雪飘进这略带暖意的营帐内,那位快马将士穿着厚重的盔甲,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嘶哑着喉咙说道:“军师,江南来的。”语毕,从怀中慢慢抽出一份用油纸细心包裹好的密函,双手奉上,“送到这里来。”快马将士弓着身子亦步亦趋地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边,“你可以走了。”将士闻言,如获大赦,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后退出了帐门。男子拆开了密函,少许瞟了两眼,就随意地将密函扔进了一旁的火堆里,看着那份密函渐渐烧成了灰烬。“王文昭,这次你差一手,差在不该猜我的意思……更是不该猜那位爷的意思。”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堆,男子突然放声大笑,“哎~我的好徒儿啊~我的好徒儿哦~”男子笑着懒懒地爬上了床,一手捧起了手炉,一手拍起了自己的大腿打着拍子,哼起了江南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