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河奔流
今天何秀貌似很早出门,可到了五亭集市,这里早已经人声鼎沸,这一次是纯粹赴约,固然没有打算在集市中购物,可那么一点地方,如果在那里转悠,一个小时能绝对可以转十几个来回,幸好集贸日有卖狗皮膏药杂耍的,她挤在人堆里看了一阵,因为没有手表,掌握时间只能到供销社商店看挂钟,这也是一种折腾,杂耍玩得很诱人,但又要时刻去关注那个点。不过,玩杂耍的最后目的就是要你买他药,何秀幸好溜得快,要不然那‘玩家’伶牙俐齿的,你不买他的药,绝对会惹你下不了台。
没地方转悠,干脆就去赴约的地点等,可到了那里却让她无所适从,公社门口有七八颗梧桐树,为了避免错过,她只好在几颗树间逛荡。
没到十点,凤芝刚从街上买菜回来就被吴畏遣去接人,她没有含糊,快步走到公社门口,在那里转了一圈,没有穿着棉衣的,只有一个深红毛衣的女孩在那里,走过去一问,还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老公的救命恩人,凤芝没有选择,马上以少有的热情挽起她的手说:“没想到真是你啊!我家离这里不远,我们走!”
凤芝过度的表露,把一个长期受周围人排挤的姑娘整得无所适从。也许凤芝从农村女孩变成了干部家属,老公光环为她烘托,不知不觉中有一种‘女权贵’的气势在她身上萦绕,她的热情应该是真实的,但何秀走在她身边,心里就有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在路上,凤芝少不了要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善良的何秀以少有直白解释,这些话让凤芝听到很欣慰,因为她不是刻意地去救自己的老公,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掉进池塘她都会那样做。
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塘埠头,凤芝指着三间小平房说:“到了,这就是我们家!”说完话她自身走了进去,何秀没有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而是在门口注脚,先朝里看了一眼。
吴畏见她来了,赶紧收拾摊在桌上的资料,很客气地说:“来了,快请坐!”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叫凤芝去煮鸡蛋汤,这是此方待客风俗的一种礼遇。可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人,对一个公社干部给出的热情很是不安,坐在桌前吃的时候,小心的都没有发出任何吞咽的声音。
凤芝在厨房忙碌,吴畏培坐在何秀的旁边,询问一些她家的情况,然而,他感受不到一个背负着地主成份的无奈,你一句句地问,何秀都感觉是在抽她的耳光,瞠目结舌地回答间,难堪的都想痛哭一场。
还好吴畏多少看出了姑娘家的无奈,深知一个人无法选择父母,生在那个家庭,在别人的眼里就是狗崽子,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只好转移话题,谈到了读书的情况,他有些惊叹,一个成份不好人就连接受教育的权利都剥夺了,这话没法再问下去,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一个群体成为了专政的对象,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应该值得同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芝把菜端了出来。对何秀来说这是一顿很丰盛午饭,四个坐碗中竟然有一盘千张烧肉,这是春节或者真正招待客人才出手的菜,从小在人群的边缘长大,都不敢想像在公社干部的家里会有这样的礼遇,特别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客气的都把菜夹到你碗里,好像长这么大应该是第一次享受如此的厚爱。
饭很快就吃完了,何秀也不想在这地方久坐,她力所能及地做收拾盘碗的事,可人家就是不要你动手,坐着不知干什么也是一种煎熬,看了看吴畏没有什么问话,干脆就起身告辞,腼腆地说:“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吴畏没有强留,请她来吃饭就是为了表达一点心意,那天晚上如果没有她的棉衣,没有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她也许对救人和助人没有太在意,但对另一个人和他的家庭,她的善举那可是惊天动地的。
凤芝把用塑料膜包好的棉衣棉裤从卧室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对她说:“没想到姑娘家心眼这么好,真得谢谢你,以后可以常来玩!”
何秀接过棉衣包,朝两位甜甜地一笑,转身走了。凤芝礼仪性地送她到门外,吴畏跟上来问:“那件军装放进去了吗?”凤芝点头说:“放进去了!”吴埋怨说:“那为什么和她不说一声!”
凤芝摇着头返回屋内,回话说:“这女孩细心,在家里推来推去,很烦的,想必会知道那是送给她的!”
“那可不一定!”
果然,吴畏这说完没多久,何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从塑料膜包里拿出军装说:“你们把这件衣服错放进了!”
吴畏撇了一眼凤芝,立刻对何秀解释说:“这件衣服是我在省城读书时在一个军人服务处给凤芝买的,当时她挺着大肚子没法穿,后来生孩子人又胖了,所以就送给你了,刚才忘了和你说!”
何秀有些惊讶,摇手说:“不不!我怎么能接受这么贵重的衣服!”凤芝接口说:“你收下吧,你救了我家男人,还脱下自己御寒的棉衣,这个情我们是要还的!”外面起风了,看着她穿着毛衣外套,顺手接过军装,解开扣子套在了何秀的身上。
何秀感动的泪流满面,她没有动手拒绝,衣服穿好了,向两位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
五亭集市早就散了,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同路的人,何秀穿着崭新的军装,可惜的是没有人欣赏到自己‘高品位’的衣服,这可是一件‘的确良’新式军装,能在退伍军人那里弄到一件,那绝非一般的关系,男军装到屡见不鲜,翻领的女装就很少看到了。
何秀兴奋的一路小跑,到家后一头栽进床里,发生的这一切足让她喜极而泣。
何家的两位大人,从女儿路口拐进来就在注目她身上的穿着,看她没有打招呼就往楼上跑,百思不解地僵持了一会后,不约而同地摸上了楼。
很多天前那个晚上,她穿着内衣跑回来,没有去移坟的母亲看到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村里很多坏男人,一直在找机会**弱势家庭的女儿,认为这一切都是父母祖辈的孽债在儿女身上恶报,地主分子没有政治权利,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她们,以为女儿被人脱去了衣物,不管是不是被**了,也不想问,也不能问,因为自家根本没有能力高调地呵护她,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棉衣给她穿。可今天不同,被拿走的棉衣拿回了,还穿了一件崭新的军装回来,这个事必须得问,老俩口凑到床前说:“你到哪里去了,这军装怎么回事?”
何秀对父母的询问漠不关心,继续躲在被窝里偷着乐。母亲支开了老头,敷上前去小声地问:“是不是和人家谈恋爱了?”
这个问话把何秀的兴奋降了下来,她羡慕吴畏的老婆,同是女人,她就有这样的福份,而自己想找一户像样的人家都不可能,说不准到时候,只能嫁给一个家里穷的叮当响的老光棍,这样去想,人的心情突然降到了冰点,随即两眼泪珠像掉了线的珍珠,把被头都弄湿了一片。
母亲看到女儿情绪突变,又不敢问下去了,如果她把委屈说出来,自己能帮她抚平吗?老人家悻悻地走下楼,对着老伴绝望地摇摇头,坐进了锅灶台里头的小凳上抹眼泪。
当家的似乎知道了难言之隐,跟进去和老伴商量说:“我们要赶紧把女儿嫁出去!”
妇道人家‘开闸’了,情绪就有些失控,声泪俱下地说:“哪有人家愿意和我们地主家做亲戚?”何老爹满脸愁云,紧锁的眉毛狠狠地皱了一下,思量着说:“江西,我写封信叫那边找户人家,那边生活比较好!”
内当家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催促说:“那就快写吧!”